为一座废园驻足(散文)/苏会玲
(2022-06-17 10: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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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怀生活岁月 |
分类: 乡情 |
当一个地方被人们遗弃以后,通常是草,以最快的速度到来,开始恣意繁衍,把那里演变成一处荒凉的废墟。当我从南方海边一座古老的小镇上一条古老的小街走过时,我是这样想那几个废园的。那几个青砖残存的废园散落在一些人家之间,它们的死寂与四邻的人间烟火互不相碍,五步以内,我既看到安闲的老人,忙活的汉子,稚气的孩童,也看到废园的残壁与荒草。
在四面断垣的规约下,在一个小小圈子里,杂草疯长,精壮的已蹿至半人高,还夹杂着几株高秆植物:玉米、木瓜什么的,像是些落错了土的生命,让人错愕,不过,在这个无人管束的地方,它们倒也快乐自由。我看不清有多少断砖残瓦被它们踏碎在脚下,自从房子倒塌以后,地板就获得了解放,重新素面朝天,还原为承接阳光、雨水的一块野地,埋没了它曾有过的一切足迹。草的到来使一座破败不堪的砖瓦房重生为一个芳草萋萋的庭园。
行经这样一座废园,是好奇且惊心的。它是怎样崩败的?你甚至会联想到一场意外的大火,或是某个雷雨夜的霹雳,使最后一根横梁轰然砸落,最后一片瓦面尖声坠地。但是这样一所普通民宅,果真有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吗?你也拿不准。其实,摧毁一座房子,和摧毁一个生命一样,最不动声色、最持之以恒的力量,说是岁月,一点也不会有错!
我不明白一座破房子徒留些断垣残壁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干脆把它夷为平地算了?为什么没人来收拾残局?它是否有些隐衷?我因此怀疑它是否已经绝后。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呢?我在此时意识到了一座废园最深切的悲哀!如果说,守它的最后那个人撒手而去,一脉香火也就此断绝了,那么,废园是确已走到自生自灭的境地了,它永远失去了照拂它的手。我们已经习惯了时间与血脉的绵延,时间里的生命与生命里的时间,它的绵延不绝生生不息是理所当然的,而当一个家的绵延到此为止不再有来日,天!这就是哀莫大焉的末日了啊!
你也可以设想另一种局面:它的子孙后代远走高飞了,已携着他们的钱款到别处另筑新室了。后来得知,小镇上的人家有了钱以后到县城买房建楼的确实不少,而安守小街的人家,总得把日子照常过下去。我怎知几家欢乐几家愁?我只看到,尽管有几个废园横陈街上,并不影响它们的左邻和右舍该怎样便怎样。可是,有这样一座废墟在侧畔,日日对你讲述一个家园走向没落的历程,能没有几分悲凉况味在心上?
想象着,和一座废园比邻而居:断垣内外,荒草残阳;破墙头上,冷月徘徊……竟是自家窗前门旁一组永不落幕的布景,我已经觉得有点不堪,而一个地处偏僻的小镇上的人家,何来如此的大气与从容,把沧桑阅尽了,等闲视之!
在经过一座废园时,越过离离乱草我往里张望,一块完整的后墙挡住了我的视线,后墙上竟然还有个小门洞,黑黢黢的门洞口坐着个老汉,老汉身前置一矮案,看得见他手把酒盏,正自斟自酌。噫!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每天每日,他看园中芳草,多少朝露,转眼成烟;他看日脚飞快,多少青春,转头成空。昨天他还是个野地里的顽童、书塾里的稚子,总是有口无心地唱念:“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今天他已是个穷途末路的老汉,生命中的黄金已尽数挥霍掉了,他守着他的残山剩水,过一日便是少一日。可是,匆遽的一生也已教会了他豁达处世,日薄西山时且看一眼夕阳无限好!这天他又沽了美酒,就着二两好心情,和自己干了一杯。这样,他的暮年就因豁达而从容,而美好了!
这本是一座废园藏于身后的故事,可巧被我这个过客偷看了去。我来自嚣嚣城市,我所认识的土地,寸寸都是金子,不会有一座废园,可以如此长久地沉湎于它破碎的梦里,如此安静地追忆它的那些前尘旧事,而无人打扰,无人觊觎或侧目;只有一座沉寂落寞的小镇,一座脚步缓慢的小镇,一座温婉念旧的小镇,一座并不势利的小镇,才会在它的腹中容纳了如此多的废园,让这一个个荒废的家园,占它该占的土地,站它该站的位置,长它该长的野草,说它要说的故事。
(旧作。于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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