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村

        向卫华

有的地方，去一次，忆一生。曹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大山深处有人家。四月的一天黄昏，带着愉悦的心情，我走进了曹家村，感悟诗意苗寨。陪同的我，是古丈县坪坝镇政府干部向顺荣，乳名“七妹”，人称“妹主席”，一参加工作就在乡镇，至今还在乡镇，把大好年华都付给了老百姓。

落霞与青烟齐飞，春山共长天一色。此时，落日把天际染成橘红色。一缕缕绚丽的彩霞，犹如一群来自瑶池的舞女；一丝丝蓝氤的炊烟，就像一群久藏深闺的村姑。舞女和村姑融为一体后，伴着空灵梦幻般的苗歌，在墨绿色的山坡上、黛青色的瓦背上、嫩绿色的树枝上、碧绿色的油菜上，还有淡黄色的刚耙过田水的梯田上……舒舒缓缓的舞动着轻盈柔曼的身姿，衣袂飘舞，缠绵婉转。我站在村部的古树下，或俯瞰，或眺望……眼前的曹家，一个典型的苗族聚居地，如一幅古朴、悠然、娴适而宁静的意境。于是，身不由己，我像个朝拜者一样拜倒在神殿的门前。

从村部蜿蜒而下，一条名叫“槽巴溪”的小溪穿过，“槽巴”为苗语地名，“槽”意为溪沟，“巴”意为岩壁，“槽巴”意为两岩壁间的溪沟，传说观音菩萨云游至此，见此地崇山峻岭，单少一条溪流，便手一挥，从银河引来一滴水，跌入山谷，化为溪流。溪两边是高大的树林，修建有一座凉亭，站在凉亭里，透过树枝的缝隙四望，那些吊脚楼、走马楼、转角楼、四合院、古井等传统古朴的苗族建筑和亭台依坡而建，如珍珠、似玛瑙、像宝石，散落在幽竹古树之间，倒显得井然有序，自然天成。溪水潺潺，清风吹过，大自然的另一种和谐成趣之美的画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漫步在村寨纵横交错，绕来绕去，一尘不染的青石板路上，走走停停，慢慢悠悠，任路边的花草轻叩裤管，任温暖的晚风亲吻面颊，就这么随心随意的漫步。正是在这随心随意的漫步中，我穿越时光的隧道，追寻曹家一路走过的历史足迹。

一千多年前，曹氏祖先迁徙到这里，结庐建寨，修建城墙、石梯、石门、石堡……故名曹家。然而，如今寨里却没有一家姓曹的，倒是张氏居多，杨氏次之、石氏再次之。那么，曹氏后人到哪里去了呢？经问村中的老人，才得知早已在清光绪年间迁徙到株洲，但祖坟还在，不过没有曹氏后人来此扫墓。其实，以某个姓氏命名的寨名而又无此姓氏的，在古丈倒是不少，如距曹家不远的唐家坪，还有断龙山镇的胡家坪、尚家寨等。

曹家，是古丈地域文化的一个符号。明军在旦武营驻兵时，这里是旦武营军营的大后方，据《古丈坪厅志》记载，粮仓专用于给当时旦武营驻军及家属500余人供粮，仓库占地面积约1000平方米，粮食年库存量超过150吨，至今还保存着军粮仓遗址。“乾嘉苗民起义”失败后，清政府修筑南起与铜仁交界的亭子关、北到古丈的旦武营的“苗疆长城”，曹家是所经之地。清道光二年，从永顺析出罗依、西英、功全、冲正4保置古丈坪厅时，曹家就是58苗寨之一，是冲正保的治所。后古丈行政区划虽随时调整，但直到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一直是乡公所驻地，为古丈西南方的繁华之地。

在静谧的时光里，寻一份清净安逸，寻一份岁月静好。而此时的曹家，仿佛一个沧桑阅尽、斟透世情的睿智老人，锋芒内敛，浑身散发着宁静祥和，令我不由自主的想与他亲近。寨中的326栋民居，风格统一，造型优美，全是清一色的纯木房子，清一色的黛瓦，清一色的漆着桐油，清一色的红石岩墙，清一色的竹篱笆，甚至连房屋的朝向都一致，使我叹为观止。这些年，我到过不少古村落，像这样保存如此完整的已经不多了。因此，山一程，水一程，那份清净安逸和岁月静好，只有在曹家才能寻了。

老巷是古村落的标记，老屋是古村落的躯体，飘荡在屋舍小巷之间的古朴气息则是古村落的魂魄。留心仔细观察，那一栋栋建于缓坡之间的土房子虽显得老旧破损，但仍不失当年的精美，仍不失温暖的色调。此时，他们自顾自地讲述着长长短短的故事，语速宁静缓慢，娓娓道来，不管有没有听众。石板路两边，不时会看到那一段段、一道道红石砌成的岩墙，上面精心雕刻着一幅幅风格各异的美丽图案。往岩墙上或下张望，可见庭院里栽种果木花草，一年四季，花开花落芳香不绝。再随意走进哪一家庭院，可见这些建筑的形式大多是五柱八挂，房子的中间是堂屋，右侧是厨房，两侧内放置带蚊帐的木床，条件好的在两侧还用木板搭建了木地板，可防潮。完全可以说，这些乡土建筑是活着的历史，是可以触摸的时代记忆，是镌刻在石头和木板上的史书。

在寨中漫步，凡遇到人时，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用一口纯正流利的苗语热情跟“妹主席”打招呼，“妹主席”给我翻译说，问我们吃饭没有？如果还没有吃，就上他家去吃。这就是苗族人一直传承下来的热情好客的古朴纯厚的秉性。“妹主席”说他在曹家驻村十多年，和老百姓都混熟了，哪家门朝哪里开，钥匙放在哪里，他都知道；每次他来村里，众人相邀，陪他喝酒聊天。这使我想起陶渊明所描述的，“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这样和睦相处才是令人向往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

在古村落里行走，并不是无止境地去走路，而是走路的过程中，去感受人与自然，人与植物，人与动物之间的融合。在一座路边的凉亭里，坐着四个老者，正热烈的辩论着什么，那份争论的劲头，在时光里留下一抹强烈的印痕，古村落因了老者们，显得人情味浓了起来。在一处吊脚楼下，几位老人正埋着头在下着“打山棋”，酣战中不时发出乐呵呵的笑声。在一家阶沿上，几位妇女正以手托腮，你唱我和，你问我答，对唱苗歌，“精准扶贫政策好，脱贫一户都不少。户户加入合作社，年底分红数钞票。”“芝麻开花节节高，全靠阳光雨露照。苗家日子比蜜甜，搭帮党的好领导。”……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晚风中轻轻飞扬，与晚霞、炊烟一起飘向万山丛林。

正因为建寨历史悠久，正因为民居保护得好，正因为苗文化底蕴深厚……曹家才将“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揽入怀中。

“山林蔚佳之处，宜有名材异产。”曹家的“异产”就是山茶油，具有香气高扬，颜色金亮，微量元素含量丰富，营养价值高等特点，深得食用者的喜爱。曹家四周的山山岭岭，倔强的生长着万亩原生态野生油茶树，树龄上百年的老油茶树有近万株，其中一株已有千年，“阅尽人间春色”，树径周长约2.1米，树冠约8米，为“油茶树王”。据村中老人介绍，自宋朝熙宁年间张氏先祖由江西徙居曹家“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以来，就开始种植油茶树，“油茶树王”虽年代久远，依然生长旺盛，年年都能开花结果，丰产时可摘油茶果20多公斤，大约可榨油2公斤。看来，这株“油茶树王”是曹家的金字招牌。

然而，由于交通闭塞，信息不畅，过去这里的茶油可以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近年来，随着交通和信息的发达，这里的茶油逐渐被大众所知，据说宋祖英经常托友人购买这里的茶油，赠送给国内外友人，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好评。不能抱着金饭碗讨饭吃，如今曹家人响应国家“因地制宜，精准扶贫”的大政方针，充分利用大自然赠与的这份宝贵财富，返乡创业青年张祥领办了“秀宝茶油专业合作社”，并注册“阿菩山”商标，“阿菩山”是苗语地名，“阿菩”是当地苗人对爷爷的尊称，“阿菩山”意即祖公山，山中有一酷似老者的巨石，盘膝而坐，目光俯瞰山下，传说为苗族祖先坐化所成，与天地日月同在，庇护这遍油茶林。张祥带领当地老百姓共同脱贫，共同致富，让这片原始、古老、野生的油茶林，真正福泽今天的曹家人。

在曹家，夕阳是干净的，空气是干净的，山川和树木也是干净的，但最干净的是人心。从老支书张久林家门前路过，老支书也不问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就邀请我俩到他家吃晚饭，说完便一头扎进厨房办饭炒菜去了。在寨中转了一大圈后，暮色渐浓，夜幕低垂，残阳淹没在如墨的画卷中……于是，信步来到老支书家就餐。酒是自家酿的“苗霸王”，菜是腊肉、血酸鱼、干泥鳅、酸苦瓜……这些都是闻名湘西的苗家特色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老支书、“妹主席”、我，三人围着火坑而坐，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听着老支书慢悠悠的讲述着曹家过往的故事，不由神思恍惚，让我想起海子的一首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诗人对生活的向往。然而对我而言，我也想在曹家有自己的一所木房子，群山环绕，鸟语花香，溪流潺潺……安放我的魂灵。

掌灯时分，带着满满的收获，还有不舍的情缘，我离开了曹家。此时，迟归的鸟儿“噗嗤噗嗤”往树梢飞去,好象张开嘴就能衔住夜色的衣脚，残留在夜色中的声音告诉我：曹家，一颗掩藏在万山丛林中的明珠，世人的忽略与遗忘，无损它的天然光采，来或不来，她一直都安静的置放在翠绿的万山丛中，在岁月的洗涤中，不但没有丝毫的褪色，反而因为岁月的磨洗，更加熠熠生辉。

坐在返程镇政府的车上，回想这几个小时的溜达，一缕眷恋之情油然而生。哦，我的曹家，淡淡而来，淡淡而去，恰似散落夜空的记忆，在逝水的年华里，留下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地址：湖南省古丈县委组织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