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执念回归简单

有些感叹世事无常,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诸如deepseek和豆包等App的推广,世界很奇妙,人们真的实现了一部手机在手,足不出户,走遍天下。父亲前几年也曾提出学微信的,只是智能手机的操作有些复杂,教了他好半天就是学不会,屏幕上看不到数字键盘,他就连打电话都困难,反复教上半天无果,我们失去了教的耐心,父亲自然也失去了学的愿望,有些泄气了。
试想如果父亲能再年轻几岁,智能机器人要再早研发几年,他何尝会对没学会用微信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打开豆包,和它请教个问题,它会秒回答你,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答不出的。前几天和单位年轻人聊天,才得知早在三年前她就已经在手机是哪个下载了这些智能软件,只怪我未能与时俱进,刚刚知道早已有人机对话的App罢了,早知如此,我也会定会在手机上给父亲下载上这类软件,让父亲有问必答的。这样即使他每天躺在床上,也会知道外面的世界,脑子老用自然也会减缓他的衰老,防止和社会的脱节,可惜悔之晚矣。
一早监控中看到保姆不到7点就已经下班回家,厨房里传出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母亲在做早饭,父亲已经醒了,他躺在床上自磨自道。我在监控中提醒他在床上躺着锻炼吧,父亲听后,开始拍打双手,揉搓耳朵,清楚的时候他还是能听进去我们劝的。如今的日子对父亲来说也是一种煎熬,他也心里知道,自己真的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日不如一日了。
前几天石家庄81岁的我的五叔把他精心编写的第三本书《夕阳集》给父亲邮寄回来了,只是这本书相较前两本要薄了许多。从前年开始,五叔得了帕金森,身体明显不如从前,走路慢悠悠,背也有些驼,眼睛也不似之前活泛,面貌上猛地一看似乎还不如大他十岁的我的父亲精神。今年五叔的病情更有所发展,无奈2月份开始家里也雇上了钟点工,五婶曾是某厂精明强干的女厂长,如今也有了老年痴呆症,出小区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五叔是50年代人大的高材生,一辈子在市政府工作,退休后他重拾自己的爱好,将平日里写的诗词散文汇集出版。父亲拿着五弟的书,心情有些复杂,他一方面担心他的病,另一方面却也为他的第三本书结集出版而高兴。
昨天下午下班后回家,一进门就听到父亲在卧室里嚷着“要上去”,母亲和保姆坐在客厅,直冲着我摆手,示意我别进去。毕竟我已回来,怎么能听而不闻呢?于是进卧室劝说父亲,他神志有些不清楚,非得要“下地,上去”,真不知他这回要上哪里。看到我进来,他让我打电话叫姐姐回来把他弄上去,在他眼里,我的姐姐无所不能。我只能好言宽慰,顺手将拿回来的旺旺仙贝小零食剥开给他吃,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是他嘴里一边吃东西,一边依旧在嚷着“要上去”。
一会儿,姐姐回家了,听到她的说话声,父亲又开始不停叫姐姐过来把他“弄上去”,我在卧室应付着父亲,好让姐姐腾出手来做晚饭。半天不见姐姐过来,父亲变得越来越焦躁,任凭我无论是让他下地站还是打开电视转移他的注意力,依旧无济于事,他一门心思嚷着“要上去”。想想父亲也是真的可怜,每天躺在床上,有时候真的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了!看着我一个劲不能让他上去,父亲生气了,一不留神,他一脚踢到了我小腹上,我没料到他的腿虽然疼,走路都不稳,可踢起人来倒是稳准狠,这一下,让我彻底有些对他失去了信心,甚至有些寒心了。虽然我不能感同身受父亲的不舒服,但实实在在被踢了一脚后,我的心里真的还是有些难受。
父亲三十年代生人,一辈子命运多舛,能活到如此高龄,着实不易。他是极其热爱生活的人,也是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一生先后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三年饥饿、文G和社会主义发展建设时期,工作苦,生活累。原本认为退休后苦尽甘来,能安安稳稳过上好日子了,可惜身体不做主,导致吃不能吃(血压高)走不能走(腿不好),想出去旅游也成了一种奢望。
父亲不仅对我们子女要求严格,而且对自己期望值也很高。如今这个年纪,潜意识中依旧有心思“干活”。那天听到他又在和母亲嚷着“和金福摆(叔叔)借一下他家的撅头,我要去地里用。”母亲说“老汉,你一辈子惦记着你爹妈那个大家啊,到如今躺在床上,心里还接济去地里劳动啊!要不是年轻时候不惜力地给家里干活,落下一身毛病,何苦现在身体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地里都实现现代化了,都是机器耕种,不用人工了。”母亲一翻话,让父亲神志稍微有些清楚过来。想来有些悲哀,在父亲心里,从年轻时候到现在,父亲似乎只把爷爷奶奶的那个家看做是他的家,反倒是他自己的小家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自始至终我不知道父亲心里对于母亲和我们三孩子有几分的牵挂。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家里总有忙不完的活等着他:挑水和泥、放下笤帚又端起盆子,起早贪黑,地里的劳动自不必说。周日早早骑车从城里回家,周一我起床来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原来一早他就又骑车赶回城里上班了,父亲之所以腰上落下那么多毛病,我总认为与经年累月干活有很大关系。父亲的自传中也曾反思过自己:对妻子的亏欠、对我们三个孩子照顾不周让他深感懊悔,可在我看来他对于父母的爱远远甚于妻子和孩子,他思想保守,甚至有些愚孝。
七十年代父亲也曾准备在村里盖房子的,他想让我们常厮守在爷爷奶奶跟前,方便照顾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去城里的想法(是母亲看到城乡教学差距后力主我们来城里上学的)。得亏母亲的远见卓识,否则我们兄妹仨如果一直在村里上学,恐怕都是泯然众人矣。父亲背着母亲省吃俭用攒钱打了好多土坯,买来梁柱,最终随着1980年我们举家搬迁城里而放弃了盖房的想法,而这些备料最终一股脑儿被姑姑拿去盖了她家的新房子。
我有时候对父亲的一些反常言行觉得匪夷所思,白天晚上家里都有保姆照顾父亲,管他的吃喝拉撒睡,真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算享福了。可父亲总是不安于现状,他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焦虑暴躁,乱说乱道,心思神游天外,嚷着要去这里要去那里,不如意时候甚至会骂人、打人。我吓唬他“不用叫了,再去你就是上天(天堂)或入地(地府)了”。医院工作的我的丈夫则劝我“老人家小脑萎缩了,他能吃能喝,看似正常,其实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了。”
我的性格属于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心里一想个事情就睡不着了,不到五点就醒来了,今早习惯性地看监控,发现姐姐正躺在父亲旁边。明明昨晚她回她家了啊,肯定是父亲又掉床下没办法姐姐过来的,翻看录像,果然看到晚上十二点多父亲几次跃跃欲下地,最终还是仰面朝天掉下了床。姐姐凌晨四点多从监控里看到父亲又掉床下无奈天不亮就匆匆赶过来和保姆一起把他撺掇到床上的,毕竟,三月底,家里基本已经基本停暖,父亲就地躺着真不是回事。
这两天天气冷暖变化强烈,天气忽冷忽热,父亲对气候变化特别敏感,肯定身体又不舒服了,加之下周五就是清明节了,又到了祭祖的时候,父亲心有所念吧,我想。
监控中看到姐姐一边拽着父亲往床上周,一边生气地数落他。哎,我们无法走进父亲的内心,所以无法理解他到底每天在想什么,又想干什么?姐姐和母亲经常埋怨他想入非非,其实我觉得父亲主要是神志不清的缘故。说来也奇怪,父亲一次又一次掉下床,头上起包,膝盖磕破,但每次都摔不着骨头,万幸没有骨折。也许他脑子中认为自己又掉在水坑里或身处黑暗中,因为他经常说浑身湿漉漉,亦或眼前漆黑一团。
晚上的保姆早晨做好早饭回家了,家里又剩下了父母两个人。父亲也已经醒来,母亲坐在床边,在喂父亲早餐,这一幕让监控这头的我看得有些破防。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子女能对父母又有多少回报?想起曾经一篇感动全网的题为《麻雀》的短文,老年父亲指着窗外问儿子“那是什么?”“麻雀”,儿子说。可一转眼父亲就忘记了,于是又问“那是啥?”“麻雀”,儿子第二次回答的时候已经充满了不耐烦。母亲回家来看到一脸不悦的儿子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得知事情原委后她递给儿子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日记本里记着五岁那年他不认识麻雀,反复问了父亲十二次“那是什么”,父亲不厌其烦回答了儿子十二次“麻雀”。看了日记,儿子羞愧难当,感慨道“从那以后,无论父亲问我什么,我都会像他曾经对我那样,给予最耐心的回答,因为我知道,在他逐渐模糊的记忆里,藏着的是对我无尽的爱!”
昨天我没有回家,只因为前天父亲踢了我一脚,心下终归还是有些生闷气。其实,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经常神志不清的老人,我完全不该和他计较才对。说心里话,父亲对于青春期我的语言暴力,我曾一直耿耿于怀,当我也成为一名孩子母亲的时候,才感同身受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每个家长的殷殷期盼。父亲是那么爱面子的人,看到我考试的成绩不佳,心里着急,自然批评我的时候有些言语犀利,他说完也就忘了这事,哪能料到他的一句话会让十四五岁、性格敏感的我听后忧心忡忡,如坐针毡,甚至郁郁寡欢。前几天我曾斗胆“顶撞”了父亲几句,只想让他感受一回以牙还牙的滋味,可惜覆水难收,顶撞过后,我内心没有一丝的高兴,反而满是后悔。
我是个犹豫不定的人,每天几乎都处在矛盾中。晚上有回家陪父亲睡的想法,因我历来睡觉轻,晚上一有响动,我都会警觉,如果我睡在父亲身旁,他不至于他会掉下床的。可母亲总是担心父亲影响我睡觉,身体吃不消,坚决不让我回去陪睡。那天从一个朋友口中无意中得知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姐姐也曾哭着和她倾诉照顾父亲的委屈和身心俱疲,而我也曾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父亲不高兴时候骂周末回家里看他的我的哥哥,他唯一的儿子那么难听和恶毒的诅咒,相较而言,三个孩子中我受的委屈算是最少了。想想父亲还能活多久,又能刺挠人几年呢?这么一想禁不住悲从中来,委屈也好,生气也罢,一切都算是是一种偿还吧!
想起杨绛先生说的一句话“年龄只是个符号,希望我们都有与之匹配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