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哥哥是整理电脑无意中上看到的“迁坟实录”，他于是将爸爸写的“老家迁坟实录”给我发了过来。他说父亲当时是手写的迁坟事宜，是他抽空敲在电脑上的。

父亲在实录中如是写到“2010年4月3日，农历庚寅年二月十九日，即清明节的前两天，我们家一大家办了一件违心大事——因修建高速公路占用常家先祖坟茔，迫不得已将常家三代16位先祖遗骸五个坟墓迁出老坟，由许家围迁移到老坟东面不远的围子上。”

今年2025年，十五年前父亲身体还是很好的，思维也是严谨的，精力也是很旺盛的，他有足够的时间将迁坟这一大事做详细的安排和部署。我也参加了当天的迁坟祭奠仪式的，记得挖掘机在父亲的亲自指挥下在地理来回穿梭，随着铲子落下，一个个先人的遗骸便随之浮出地面。挖机师傅原本认为十几个坟茔在偌大的田野里入土多少年，单单就是寻找也得寻上三两天，他怎么也没料到父亲是如此精准的勘探师，从早上七点钟开工到下午三点，仅仅用了八个小时的时间，师傅就准确无误找到了16个坟茔，他啧啧称赞父亲的记忆力，说干了一辈子挖掘活儿，没见过有如此精准指挥的人。

其实挖机师傅不知道能如此顺利定位坟茔的原因是父亲之前做了大量实地勘测的。为了能顺利迁坟，父亲夜不能寐，按照爷爷奶奶去世下葬当年记录的位置推算，才得以当日准确无误找到祖先的坟茔。

父亲性格传统保守，得知村里修路不得不迁坟时候曾忧心忡忡，担心祖先的遗骸无地安放，当村子里已经过了五福的本家金福爷爷提出祖先的遗骸可以埋在他家地里时候，父亲感激涕零，一再叮嘱我们后辈千万要记着人家恩情的。他在实录中写到“感谢（恩）金福叔C坦钢，他不惜代价，不要补偿，让我们先祖的五个坟墓占用了他儿子冬柱的承包土地。他曾厚道地说，别人家就是花万元也不让他占用一个墓地。亲近、朴实、恳切的情感，深厚、源远、凝重的恩情，我们祖祖辈辈永远不能忘记。” 从此，每次回村子里的时候，我们都不忘去金福爷爷家里看看这位淳朴的农人。

其实，仔细想来，为何金福爷爷会在我家最危难的时候主动伸出援手，是我的奶奶余荫庇护的缘故。奶奶一生乐善好施，金福爷爷家孩子十个，七十年代生活窘困，有时候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金福娘娘常来我家串门，临走时奶奶经常会让她顺手牵羊拿走一些田里需要的农具甚至是米面。金福爷爷和金福娘娘将奶奶的帮助牢记在心，他们得知我家要迁坟苦于找不到地的时候，主动提出让爷爷奶奶和其他老祖先的坟茔埋在他家地里的。

父亲一直有个叶落归根的思想，说百年后他要埋在父母脚后守着他们。爷爷奶奶一生虽然孕育五个儿子，但我的叔叔伯父上学后先后远赴他乡工作，父亲在村子里逗留时间最长，所以对故乡感情最深，对爷爷乃奶奶最是留恋。直到如今，他脑子犯迷糊的时候总是嚷着要回家，潜意识中，可能只有故乡小常村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家吧！故乡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父母更是他终其一生放不下的牵挂。

前两年帮着母亲整理父亲工作以来的资料，发现父亲从六十年代上班伊始到1994年退休，三十年的工作中，他对工作的认真细致让我们后代汗颜。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学习心得、各类手写的工作总结，数据详实，概括全面，还有他曾经获得的各种各样的奖状“优秀工作者”“模范党员”......这两年随着父亲日益衰老，他的小脑开始有些萎缩，有些事情已经记不起来，每天24小时躺在床上，身不由己，痛苦难当，身体机能衰退带来的行动不便，更加剧了他心里上的无助感。

这几年，偶尔有老朋友来家看望父亲，每每这时候，父亲脑子总是出奇的清醒，他们坐在一起回忆过去的事情，相谈甚欢，老朋友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父亲总是拉着对方的手，忍不住流下泪来，久久不舍放开。父亲今年虚岁92岁了，和他同龄的老同学、老朋友、老同事大都已过世，他心里清楚老伙计们真的是见一次少一次，所谓的“再见”亦或就是再也不见啊！

父亲时不时脑子犯糊，刺挠人，认准一个事情，非得不停地嚷着让我们去办，这让我们做子女的忍不住对他失去耐心，不耐烦的时候亦或顶撞他几句。父亲经常胡言乱语，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前几天春分节气，可能父亲身体又不舒服了，下午我回家时候他脑子有些糊，嚷着要下地，我让他靠着床沿站了站，谁曾想这样一来，他不停歇地要下地，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我得拽着他胳膊才能起床来，时间一久，我的腰有些吃不消了，有了一种立刻逃离的无奈。让人觉得可笑的是父亲总会嚷着“要下地”，“要回家”的时候他不仅力气大得惊人，而且会把多年不戴的一个旧帽子扣在脑袋上，嘴里说着“得保护好脑袋着，别把脑袋碰破”，我真不知他心里到底有几分清楚。姐姐发来微信，才知父亲昨晚又掉床下了，已经记不清他这是第几次掉下床，也弄不清半夜里他为啥要下地，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神奇力量要把他拽走。

三月份开始，父母家里白天换了新的保姆，半个多月过去，感觉人还靠谱，只是父亲时不时地胡言乱语让白天和晚上的两个保姆很是无语和无奈。姐姐总觉得父亲有时候捣蛋是故意的，我却不这样认为，毕竟九十多岁的老人，小脑退化，思维混乱，在所难免；父亲甚至不知道自己每天到底身在何处，所以才成天家让嚷着要回家；他人老雄心在，甚至误认为自己还是年轻的小伙子，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我也就见怪不怪。我们只能告诉保姆，父亲老了，生病了，对于他的胡言乱语，千万不要当真，更不要计较才好。

父亲明显和前几年判若两人了，无意中翻看手机，看到了2021年八月儿子和外甥女准备上研时父亲饭桌上的临别赠言（发言），那时候父亲还很精神，思维也正常，俩外孙双双保送研究生，他喜极而泣，并亲自写了送别的打油诗，诗中也难免流露出对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伤心。如今，不知不觉，外甥女研究生毕业参加了工作，今年过年还给外外送了大红包；儿子中秋节特意给外外快递回来交大的文创月饼，看着这些，父亲再一次老泪纵横。四年过去了，父亲虽然病痛缠身，但依旧健在，这是我们大家的幸运。

昨天贫有哥哥的一句话醍醐灌顶猛地惊醒了我们“你们有时间记得多陪你爸说说话，他现在的状况，已经不能按正常人要求他，这个年龄的高龄老人，已经为数不多，能活着就很幸运，一旦失去，那可是又是另外一种情况，好好珍惜这份缘分吧！”贫有哥哥话很中肯，再一次提醒我们何为孝顺。

想起一句话“家里的老人常年卧病在床，看似拖累子女，其实他是在为子女积德”。人终其一生就是一场修行，对于年迈的父母，尽孝不能等，更不能抱怨。他们养我小，我们养他们老。

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