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是一场倒计时的爱

昨晚轮我在父母家里“值班”。半夜里，迷迷糊糊中听到父亲叫我，赶紧披衣下床，发现他又尿湿了，原来是他想抽掉身下的垫子，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不得不求助于我。

给老父亲换上干垫子后，我有些睡不着，感觉父亲愈发衰老了。原来半夜里叫我们起床，他声若洪钟，如今，叫我们的声音不再铿锵有力，左右翻转身子也变得有些吃力，连拽掉身下的尿垫子的力量也没有了。老年人的去年和今年，就完全不一样啊！作为女儿，看着老父亲一天天衰老下去，我真的有一种无力感。

那天无意中在手机上翻看照片，才发现去年随手拍下的父亲还那么精神，虽然腿疼但还能坚持每天出来在沙发上，半躺半卧和母亲下象棋。尽管下楼困难，但我们还是抬着他下楼来，坐着轮椅在小区门口和小花园里一起合影留念。而今年，他好像只下楼来一次，尽管坐着邻居的电动轮椅，他依旧疼得龇牙咧嘴，让人心有余悸，只能坐在车里让侄女女婿带着他在城里转了一圈而已。

父亲睡眠一直不好，晚上经常一觉醒来就不再睡觉，前几年他还能自理，半夜醒来经常是自己穿好衣服，拄着拐杖到客厅，在茶几上写写毛笔字打发时间亦或把电视打开，躺在沙发上边看边睡着。拄着拐杖走路也有些困难后，他不得已轮椅代步，夜半起来，脖子上挂着强光手电筒，自己坐着轮椅到客厅，在沙发上躺躺然后再坐着轮椅回卧室。如今，他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度日，已经不能自己坐轮椅下地，白天即使我们帮着他坐到轮椅上，也是没两分钟时间就腿疼的叫唤要上床，全靠别人的力量来拖着他上下床了。他不再动笔，不要说写毛笔字，就连中性笔也懒得握了。前几年半夜睡不着，他会嚷着让我们给他做“夜宵”：一碗鸡蛋挂面，他吃得狼吞虎咽。

昨晚给他换好垫子，盖好被子后，听到他问我“你哥回来了？”我说“你做梦了，现在才凌晨四点，快睡吧。”他若有所思轻轻噢了一声。看看他的床上，已是狼藉一片。睡前枕头旁摆放整齐的药瓶、喝水杯子、老头乐、尿布、枕巾、卫生纸，早已被他弄得四散开来，哎，想想父亲曾经是多么“讲究”和要样的一个人啊！家里的东西历来得放得井井有条，从来不许我们乱扔乱放。七十岁开始写的十几集顺口溜整齐地放在书柜里，甚至他身后事如何安排也早已写好，可如今呢，风烛残年，床上经常是刚给整理好就又胡乱抓得乱蓬蓬的。

迷糊中听到他又在磨叨“给我拿一下絮裤。”其实，裤子就放在他身旁，只是他连翻身自己拿过来穿的能力也有些困难了，经常半夜听他叫我，过去才发现他不是穿裤子时候两条腿穿在了一条裤管里，就是躺着穿上衣，胳膊别不回来，再不就是被子掉在了地上自己捡不起来，唉，他连基本的生活也不再能自理了啊！

上个月他告诉我说半夜里他的假牙掉了半颗，一门心思要去镶牙，可他连坐轮椅下地也非常困难，身体的难受，衰老的加速最终不得不让他放弃和打消了好多不切实际的念头。父亲的各个器官都在走下坡路，值得欣慰的是他的胃口好，消化好，吃饭不挑食。姐姐给他注重营养搭配，每天肉奶蛋、水果样样不落，父亲的身子骨很硬朗，唯一遗憾的是腰部神经压迫导致腿疼不能走路。

父亲白天脑子很清楚，可由于大部分时间在床上躺着，一到晚上，就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总是问我们他睡在哪个家？为此，哥哥特意给他画了家里的平面图，可同样的问题，他几乎天天要问，时间久了，我们也渐渐失去了和他解释的耐心，有些敷衍他了。

父亲很热爱生活，他怀念老友，过时过节会和他们打电话问候，感叹自己活这么大年龄，有些拖累别人；他思念父母，睡梦中经常听到他“摸唉”“摸唉”（妈妈）的叫唤；他可怜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八十岁的弟弟，为他伤心落泪；他操心结婚几年了依旧未怀孕的孙女；他提醒我儿子二十四岁，到了该找女朋友的年龄了；他心系故园，每年让我们回村里的锄老宅的荒草......他经常羡慕腿脚好，能下楼出去的同龄人，而我劝他好多比他年轻的人早已故去，如今白天有保姆专人伺候，晚上由我们做子女的轮流陪伴，知足常乐才好，多少人羡慕你有福还来不及呢！

父亲脑子迷糊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晚上一睁眼一会儿说找不着尿壶了，一会儿又说谁把床头的台灯给他关了，其实，他手旁边就是尿盆，床头灯也依旧亮着。于是，他开始迁怒于我们对他的不孝，不停地抱怨、训斥，让我们听得真的有些抓狂。

父亲生命力很顽强，三年y情，他去年首阳，住院一周后便康复出院，让医生都称奇。如今，他依旧每天坚持“下地”锻炼，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而所谓的“下地”，就是双脚落地，双手扶着助力车，紧靠床沿抬抬腿罢了，其实他的右腿基本已经抬不起来，只能是左腿稍稍抬起，嘴里自己数着数“1下、2下、3下.....”然而没有几分钟就坚持不住,只能让人搀扶躺回到床上。父亲每天会按时服药，根本不用我们提醒；安眠药更不会多吃，唯恐伤着胃口；尿垫一旦尿湿，他即刻让人换掉；衣服穿着不合适，他必定要换上他认准的那件，即使半夜也不含糊。所以，对于他时不时提出要镶牙的要求，我们也能基本理解，按他的话说“担心没牙，吃东西消化不了”，只是他连下地坐轮椅的能力都力所不能急，又怎能在镶牙店里坐住呢？

上周日（11月12日）老父亲九十岁虚岁生日，我特意给订了生日蛋糕，姐姐中午又张罗着做了满满一大桌美味佳肴，可惜父亲不能和我们一起坐在桌前吃饭和“训话”，想想原来每次一家人聚餐，饭前的“开场白”是老父亲的必修课，而如今他只能侧躺在床上吃饭了。看着姑娘、女婿、儿子、儿媳和外孙、孙女特意回来给他过生日，老父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如今电视机是父亲的好友，保姆是他忠实的听众。我知道一个人终日躺在床上，孤独、寂寞在所难免，没有强大的心理真的有些难以支撑下来。父亲对生命的热爱让我钦佩，而亲情是一场倒计时的爱，做儿女的我们也唯有感恩与珍惜。

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