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岁。是年颜子卒于鲁。其明年，曾子追思颜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二十六岁，孔子呼而告之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孔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也。”孔子以《大学》授曾子，曾子首述孔子之言，为经一章，以明《大学》之道。其道有三纲，曰：明德、新民、止至善。有八条，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归奉于修身。盖修身即明德也。又以己意为传十章，以分释之。举“内圣外王”本末始终之义，悉备焉，语具《大学》。孔子又以曾子能通孝道，授之以《孝经》。一日，曾子侍侧，孔于谓之曰：“参，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女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孔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女。”语具《孝经》。孔子尝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春秋》属商，《孝经》属参”云。时，齐欲聘曾子为卿，曾子不就，曰：“吾父母老，食人之禄，则忧人之事，故不忍远亲而为人役。”曾子曰：“狎甚则相简，庄甚则不亲。是故君子，其狎足以交欢，其庄足以成礼。”孔子闻之，曰：“二三子识之，孰谓参也不知礼乎?”二十七岁，鲁哀公十六年也。是年孔子卒。曾子心丧三年。三十岁，心丧三年毕，子夏、子游、子张，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曾子曰：“先王所以治天下者五：贵德，贵贵，贵老，敬长，慈幼。贵德，为其近于圣也；贵贵，为其近于君也；贵老，为其近于亲也；敬长，为其近于兄也；慈幼，为其近于弟也。”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有若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遣车一乘，及墓而返。国君七个，遣车七乘，大夫五个，遣车五乘。晏子焉知礼?”曾子曰：“国无道，君子耻盈礼焉。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三十一岁，父晳卒，曾子执亲之丧，水浆不入口者七日，葬父晳于南武山。曾子攀柩车，引輴者为之止。或问曾子曰：“夫既遣而包其余，犹既食而裹其余欤?君子既食，则裹其余乎?”曾子曰：“吾子不见大飨乎?夫大飨既飨，卷三牲之俎归于宾，馆父母而宾客之，所为哀也。子不见大飨乎?”读赗，曾子曰：“非古也，是再告也。”曾子每读丧礼，泣下沾襟。以父嗜羊枣，遂不忍食之，睹物思亲也。三十八岁。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曰：“是汝非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鲁人攻费。曾子辞于费君，曰：“请出，寇罢而后复来、毋使狗豕入吾舍。”费君曰：“寡人之于先生也厚矣，人无不闻。今人攻我，而先生去我，安能守先生之舍也?”曾子不答而出。及鲁攻费，数之罪十，而曾子所诤者九。鲁师罢，费君复修曾子舍而迎之。门弟子问于曾子，曰：“夫士何如则可谓达矣?”曾子曰：“不能则学，疑则问，欲行则比贤。虽有险道，循行则达矣。今之弟子病下人，不知事贤，耻不知，而又不问，欲作则其智不足，是以惑暗终其世而已矣，是谓穷民也。”

 

曾子妻以梨蒸不熟而出之，人曰：“非七出也。”答曰：“梨蒸小物尔，而不用吾命，况大事乎。遂出之，终身不娶。子元请焉，曾子告之曰：“高宗以后妻杀孝己，吉甫以后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于非乎?”遂终身不娶。子申问曰：“哭父母有常声乎?”曾子曰：“中路婴儿失其母焉，何常声之有。”

 

四十岁，去鲁适卫。其居卫也，缊袍无表，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襟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纚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仁，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又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欤?君子人也。”

 

五十岁。时齐聘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曾子皆不应命。尝曰：“往而不可还者，亲也；至而不可加者，年也。是故孝子欲养而亲不逮也。椎牛而祭墓不如鸡豚之逮亲存也。吾尝仕齐为吏，禄不过钟釜，尚欣欣而喜者，非为多也，乐其逮亲也。亲没之后，吾尝南游于楚，得尊官焉，犹北向而泣者，非为贱也，悲不逮吾亲也。故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若夫信其志，约其亲，非孝也。”曾子曰：“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公明仪曰：“夫子可以为孝乎?”曾子曰：“是何言与?是何言与?君子之所谓孝者，先意承志，谕父母于道，参直养者，安能为孝乎?”曾子曰：“身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五者不遂，灾及于亲，敢不敬乎?君子所谓孝也者，国人称愿焉，曰：‘幸哉，有子如此。’所谓孝也已。众之本教曰‘孝’，其行曰‘养’。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父母既没，慎行其身，不遗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仁者，仁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强者，强此者也。乐自顺此生，刑自反此作。”又曰：“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不违其志，乐其耳目，安其寝处，以其饮食忠养之，孝子之身终，终身也者，非终父母之身，终其身也。是故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至于犬马尽然，而况于人乎?”又曰：小孝用力，中孝用劳，大孝不匮。思慈爱忘劳，可谓用力矣；尊仁安义可谓用劳矣；博施备物可谓不匮矣。父母爱之，喜而弗忘；父母恶之惧而无怨；父母有过，谏而不逆。父母既没，必求仁者之粟以祀之，此之谓礼终。”

 

六十岁，谓子夏曰：“吾与尔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

 

七十岁。卫人吴起来从学。顷之，起母死，不归。曾子薄之，遂与起绝。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孟敬子问疾，曾子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疾革，乐正子春坐于床下，子元、申坐于足，童子隅坐而执烛。童子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然，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时周考王五年，即鲁悼公三十二年而卫敬公十五年也。葬嘉祥县南四十里南武山，有庙。子曰元，曰申，曰华，孙曰西，皆贤。唐赠郕伯，宋封郕国公，元赠宗圣公，明嘉靖中，改称宗圣曾子，赐子孙世袭博士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