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的含义
《尔雅·释诂》:夏,大也。
《方言》: 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物之壮大者而爱伟之,谓之夏。
《说苑》:夏者,大也,大者,文也,文主地。
《春秋繁露》:“夏”者,大也。
《白虎通义》:夏者,大也,明当守持大道。
《论衡》:虞者、“乐”也,夏者、“大”也,殷者、“中”也,周者、“至”也。
二、鬼方的“鬼”字
说到鬼字字义,
首先要提到沈兼士先生写成于1936 年的大作《“鬼”字原始意义之试探》, 该文开辟鸿蒙, 纠正了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鬼”之本义为“
人所归”之偏颇,
指出“鬼”字的原始意义为“似人之异兽”,
与“ 禺”同属,并引郭璞《山海经传》云:“禺似猕猴而大。”沈先生在文章最后列表总结: 鬼字由
A:“禺属之兽”之本义, 如鬼、夔、魌、魕等; 引申为
B: 异种之人,
如鬼方、媿、隗等;
C: 偶相之名, 如傀儡;
D: 鬼神之义,
如鬼、等;
E: 奇伟之形, 如魁梧、崔嵬等;
F: 畏惧之情,
如畏、愧等;
G: 诡黠之性, 如诡、谲、怪、黠、慧等等。
该文追根究柢,
旁征博引, 读来让人茅塞顿开, 有拨云见日之效。难怪郭沫若评价“新颖翔实, 可为定论”。陈寅恪读后复函说“欢喜敬佩之至”,
并道出了流传至今的名言:“依照今日训诂学之标准, 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接着推许道:“中国近日著作能适合此定义者以寅恪所见,
惟公此文足以当之无愧也。”
甲骨文中鬼方的“鬼”字与鬼神的“鬼”字写法不同,鬼方的“鬼”只用于族名。沈兼士先生论证鬼方出自“鬼”之B的含义,追根究底,B的含义的原始出处又来自哪里呢?考究汉字中含“鬼”的“魁”、“嵬”、“巍”等字,皆是“高大”的意思。我认为B的源头或出自E,这说明鬼方之“鬼”可能与华夏之“夏”同义。
三、戎夏同源
《尔雅·释诂》:“弘,廓,宏,溥,介,纯,夏,幠,厖,坟,嘏,丕,弈,洪,诞,戎,骏,假,京,硕,濯,吁,宇,穹,壬,路,甫,景,废,壮,冢,简,箌,昄、晊,将,业,席,大也”。其中出现了“夏”与“戎”,说明戎夏同义,都是“大”的意思。
《左传·定公四年》:“分唐叔以大路密须之鼓,阙巩沽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启以夏政,疆以戎索”。启以“夏”政和疆以“戎”索的怀姓九宗的民族自治政策,说明戎人和夏人很可能同源。怀姓九宗为媿姓,出自鬼方,这说明鬼方可能是戎人(夏人)的一支,而“夏”、“戎”、“鬼”或许都是“大”的意思。
四、大夏与鬼方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初并天下,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据“正义”,这里所说的“河”,指唐灵州、夏州、胜州以北的黄河,即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的黄河,也称北河,秦的北部疆域即止于此处黄河两岸。
《史记·秦始皇本纪》又以“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描述秦帝国的四至。此处提到秦的北部疆域为“北过大夏”,则大夏与北河一带必紧相邻接,恰合陕北北部地区。可见,秦代的陕北北部仍保留着名大夏的历史传统。位于陕北清涧县的李家崖城址一般认为是鬼方的都城,李家崖向北不远则是石峁遗址,石峁古城被认为可能是黄帝部族的居邑。鬼方所处的位置正与大夏重合,鬼方和石峁古城或许都与黄帝部族有关,黄帝部族即华夏的夏族。
五、胡夏同音
《大夏(吐火罗)新探》一文中提到,上古“大夏”音近“驮互”。战国中后期以来,“胡”有时被用来泛指北方各族群。而“胡”与“夏”读音又十分接近:高本汉将“胡”的上古音拟为*g'o,郑张尚芳则拟为*gaa;“夏”高拟为*g'ɔ,郑拟为*graa。因此,我们不妨推测,被称为胡人的北方各族群可能就是早期的夏人。
陕西武功出土的胡叔簋铭文“㝬叔㝬姬作伯媿媵簋”可知(害夫)氏为媿姓,出自鬼方,为怀姓九宗之一宗。㝬(hú)同“胡”,胡夏同音,则鬼方又与“夏”联系上了。
六、石雕人面像和青铜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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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陕西清涧李家崖人物石雕
李家崖城址和石峁古城都发掘有石雕人面像,其制作风格和表现形式,包括其背后隐含的原始宗教意蕴出自西方的人群。如果再向前追溯,可以发现石刻来源于欧亚草原文化,雕凿、使用石雕人面像在中国东部地区的史前文化中非常罕见,而在欧亚草原西部则源远流长。南西伯利亚和新疆地区使用石雕人面像大约是从公元前2500
年左右的奥库涅夫文化和切木尔切克文化(约公元前2500—前1800 年)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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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石峁遗址出土的石人像
石峁发现的青铜器物,学者就指出它们或是从阿尔泰地区经由今蒙古国南部和我国内蒙地区直接传播到陕北高原的。其中一件若干年前发现的与数枚玉环、玉瑗套装在一起的砷青铜制作的齿轮状铜环,不仅其冶炼技术可能来自域外,其形制与其所蕴含的宗教意蕴,恐怕也与域外有着直接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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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石峁古城皇城台出土的石范和铜刀
古DNA的检测结果表明,奥库涅夫文化和切木尔切克文化基本都是Q系人群。阿尔泰山北部的米努辛斯克盆地以及叶尼塞河中游是Q系的起源地,而出自鬼方的倗国国族基本都是Q-M120。这一切信息说明,鬼方的“鬼”字或许就是“夏”的意思。
时至今日之公元2018年,多位著名史学家都看到了华夏文明的起源与来自阿尔泰山及其以北地区的文化有很大的相关性。兹列诸位敢于探知真相、追求真理的史学家名单如下,并致以崇高的敬意:
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李旻教授
北京大学中国考古学研究中心林梅村先生
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沈长云先生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周及徐先生
独立学者王红旗先生
台湾中正大学历史系郭静云教授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徐龙国研究员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郭物研究员
参考文献:
1、宋亦箫,《鬼方种族考》,晋阳学刊,2008
2、沈兼士,《“
鬼”字原始意义之试探》, 沈兼士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1986
3、沈长云,《华夏族、周族起源与石峁遗址的发现和探究》,《历史研究》2018年第02期
4、林梅村,《塞伊玛-图尔宾诺文化与史前丝绸之路》,《文物》2015年第10期
5、李旻,《重返夏墟:社会记忆与经典的发生》,《考古学报》2017年第3期
6、徐龙国,《山东大型胡人石雕像与欧亚文化交流》,《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8年10月
7、张琨,《大夏与夏遗民的迁徙》,《历史教学》2016年第10期
8、周及徐,《戎夏同源说——黄河文明探源之二》
9、周及徐,《汉语和印欧语史前关系的证据之一:基本词汇的对应》,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11月
10、李艳、李葆嘉
,《汉藏一高加索超级语系:斯塔罗斯金的论证》,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11月
11、郭物,《从石峁遗址的石人看龙山时代中国北方同欧亚草原的交流》,中国考古网,2013年4月18日
12、王红旗,《神木石峁古城遗址很可能就是黄帝都城昆仑》,《百色学院学报》2014年9月
13、郭静云,《透过亚洲草原看石峁城址》,《中国文物报》,2014年1月17日6版
14、徐晓旭,《“夏后氏之苗裔”:匈奴祖源神话及其创造的历史情境》,《世界历史评论》2014年第1卷第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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