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浩如烟海，图书汗牛充栋。书到今生读已迟，选择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其实说来也简单，能入选语文课本的应该都是好文章。不信，让我们读读看。

高贵生灵不言悲

——读利奥波德《大雁归来》

《智度论·释初品中·大慈大悲义》有云：“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这一切众生当然包括自然万物。可惜大部分人类的同情心是受物种限制的。所以，我对悲悯自然万物并付诸笔端来唤醒人们的同情心者，一直充满敬意。

利奥波德是美国生态学家，也是享有国际声望的科学家和环境保护主义者。按照百度百科的说法，他同时又是一个观察家，一个敏锐的思想家，一个造诣极深的文学巨匠。我之前没有读过他的任何著作，直到读到这篇《大雁归来》，才为其大悲悯与好文笔所折服。这种感觉特别像第一次读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时的那种感觉。

文章一共十三段，每一段都值得反复诵读。

开篇第一段就非常抓人：

一只燕子的来临说明不了春天，但当一群大雁冲破了3月暖流的雾霭时，春天就来到了。

“说明”春天，富有诗意美；“冲破”雾霭，则极具冲击力。文中这样的好句子比比皆是。大雁归来，则春天归来，跋山涉水群体归来的大雁，才是真正的报春使者。春天是美好与生机的象征，大雁便是承载美好与彰显生机的自然生灵。

那么，大雁的美好与生机体现在何处呢？

大雁是身姿优美的。“它们目空一切地从我们的头上高高飞过”，“它们白色的尾部朝着远方的山丘，慢慢扇动着黑色的翅膀，静静地向池塘滑翔下来”，它们“像凋零的枫叶一样，摇晃着从空中落下来，并向下面欢呼的鸟儿伸出双脚”。高高飞过，黑白分明，摇晃生姿，利奥波德笔下的大雁这般美丽。如泰戈尔所说：“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丽，你像花朵一样盲目。”

大雁是坚韧刚强的。它们不会像主红雀与花鼠那样，觉得天冷了就选择继续缄默或回窝睡觉，它们一旦启程就不会轻言放弃，它们“下定了在黑夜飞行200英里的赌注”，一约既定，便万山莫阻。

大雁是智慧聪敏的。它们知道威斯康星的法规，知道何时可以落地何时不能落地，它们可以在空中笔直飞行，一声不响，那样冷峻严肃；也可以在地上与沙滩低语，在草地穿行，那样活泼热情。

大雁是懂得联合的。它们有着高度的组织性与纪律性，这成了它们基因的一部分。如文中所说：“每年3月，它们都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为实现这个基本的信念做赌注。”而人类直到今天，还在为一些问题争论不休，彼此伤害。

大雁给北极冻土层带去玉米粒，大雁给南方沼泽地带去欢笑声。大雁的身影丰富了天空的颜色，大雁的叫声拓宽了自然的音域，大雁的信念震撼了世人的心灵。

以上种种，印证了大雁的美好与生机。

但同时，大雁又是悲伤忧郁的。

它们要躲过人类的猎枪，它们要承受丧偶的痛苦，它们不得不提升自己的观察能力，它们不得不增强自己的逃生本领。我相信，在最初的最初，小动物看到人的时候不会眼含畏惧与警惕，那么是从哪一天开始，它们一看到人类就会惧怕，躲避，拒绝呢？从那天开始，人类用自己的强大强悍与强势将自己与其他万物割裂开来，并与它们渐行渐远。我相信在大雁等生灵眼中，我们不是什么万物之灵，我们只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物种罢了。

大雁悲伤忧郁，却不沉浸于悲伤忧郁。丧偶的大雁也会高高飞翔，也许眼角含泪，依旧义无反顾。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史诗电影《赛德克·巴莱》中的那句经典台词：“如果文明是要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让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

高贵的生灵是不言悲的。不堕落，不放弃，将骄傲进行到底。仅这一条，很多人就做不到。

作者用“642只”和“六的倍数”等字眼彰显着他和他的团队的严谨性与专注度。作者两次用“我们的大雁”来称呼大雁，亲昵却又不失敬重。对自然界的生灵，也许我们做不到利奥波德那样的专注度，但我们至少也应该持有这样一种亲昵且不失敬重的态度。

利奥波德在《大雁归来》中这样写大雁归来的场景：“一触到水，我们刚到的客人就会叫起来，似乎它们溅起的水花能抖掉那脆弱的香蒲身上的冬天。我们的大雁又回来了。”法布尔在《昆虫记》中曾这样写一只甲虫：“池水通过小小的渠道缓缓地流入附近的田地，那儿长着几棵赤杨，我又在那儿发现了美丽的生物，那是一只甲虫，像核桃那么大，身上带着一些蓝色。那蓝色是如此的赏心悦目，使我联想起了那天堂里美丽的天使。”诗人余秀华曾这样写一个黄昏的场景：“要一个黄昏，满是风，和正在落下的夕阳。如果麦子刚好熟了，炊烟恰恰升起。那只白鸽贴着水面飞过，栖息于一棵芦苇。而芦苇正好准备了一首曲子。如此，足够我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

我喜欢这样将自己视为自然之子而不是自然之父的文字：温暖，美好，又充满爱的力量。

灵动的文笔和悲悯的情怀是我阅读《大雁归来》最深切的感受。文章结尾处写道：“在这种每年一度的迁徙中，整个大陆所获得的是从三月的天空洒下来的一首有益无损的带着野性的诗歌。”让我们敬畏这首诗歌，并将其传唱开去。这是大雁以及像大雁一样高贵的生灵都应受到的礼遇。这礼遇并非为了让它们感激涕零，只是为了消解我们人类的自大与孤独。

一入江湖岁月催，高贵生灵不言悲。敬重万物成常态，那时方知我是谁。

2020.4.6

（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