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谣之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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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似水年华 |
家乡谣之过节
小时候过节,主要是端午、中秋和春节。不知道父亲节、母亲节、圣诞节,更不知道情人节。
端午节的时候,娘会给我们裹粽子吃。有江米的,米谷的,有时还会有黄米的。我最喜欢吃的是米谷的,因为它最黏,且红枣浸入的最多。又甜又黏,真是人间美味。
那时候人们裹粽子用的都是大枣,后来有用蜜枣的,但总觉得大枣才最自然,也最正宗。虽然蜜枣会保证个个甜,但那种半加工且甜得发腻的味道,怎么也让我喜欢不起来。至于后来那些所谓肉粽子,我觉得纯粹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不吃也罢。
喜欢粽子叶的含蓄,喜欢江米或米谷煮熟后的清香,喜欢红枣的甜糯,喜欢打开粽子绳时的那份期待的心情,喜欢小口小口吃掉一个刚出锅的热粽子时的那份喜悦,也喜欢午觉醒来大口大口吃掉用凉水泡过的凉粽子时的那份清爽,喜欢吃完粽子两手黏黏的那种感觉,喜欢一年年、一个个煮粽子的那些上午、下午和晚上。
那时候我常跟娘一起煮粽子,她裹粽子,我烧火。我们一边等着粽子熟,一边聊天。直到上了高中也是如此。高中一个月放次假,经常赶不上过端午节,娘知道我爱吃粽子,就等我大周假时再裹一次粽子,甚至裹两次。记得那次我跟娘煮粽子煮到很晚,但我们娘俩儿因为一直在聊天,所以也没觉得有多晚。我从小就喜欢跟娘聊天,高中如此,现在也是。粽子熟了,娘让我吃一个再去睡觉。我让娘也吃一个,娘就陪我一起吃。我们娘俩儿坐在锅台边,吃着合作完成的粽子,好甜呀。
中秋节当然要吃月饼,但是因为家里穷,娘每年只给我们买两包月饼,是两块钱一包的那种只有包装纸没有包装盒一咬就会掉渣的里面有些红红绿绿的果脯的月饼。每包里面五块儿,我们一家五口人,平均每人两块儿。爹娘舍不得吃,所以我吃到的会多一些。那时候亲戚中的后辈到家里看望爹娘会带好一些的月饼来,但我们姐弟几个一块儿甚至一口都吃不上,因为娘会把这些带礼品包装的月饼送给爹的叔叔或伯伯。我猜想过很多次那礼品盒中月饼的滋味儿,但怎么猜想也不知道。那时候家里条件好的孩子已经能吃上那种里面有蛋黄的月饼了,而对我们姐弟几个而言,五仁月饼已是奢望。
因为月饼爱掉渣,所以我们姐弟几个都练成了一手拿月饼,一手接月饼渣的手艺,吃完月饼,一定要把月饼渣也都一点点儿吃进去,这才算把中秋节给过了。
记得有一次我们姐弟几个正在看热门武侠电视剧《莲花争霸》(后来才知道该剧是金庸《笑傲江湖》和古龙《流星蝴蝶剑》的合体),忽然停电了,那时候村儿里经常停电。娘看月亮出来了,就搬了一个小桌子到院子里,上面摆上苹果和月饼用来拜月。娘说你们几个也拜一拜,拜完就吃月饼,可是还没等我们拜呢,电就来了,我们扔下娘和月亮就跑回屋看《莲花争霸》了,惹得娘一阵叹息。
除了月饼,那时候觉得还得吃个苹果才算完美,可是家里哪有钱去买苹果呀?记得有一年中秋,爹背了半袋子苹果回来,印象中好像是黄元帅,虽然爹买回的苹果比较便宜,好多上面都有斑,但已经把我们姐弟三个高兴坏了。我们啃着苹果,吃着月饼和月饼渣,觉得过中秋节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
后来家里条件好一些了,能吃上五仁月饼、红枣月饼了,家里种的苹果树也结果子了,幸福感却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人,是多么奇怪的一种动物啊。
春节是我最喜欢的节日,因为可以放鞭炮,吃好吃的,还可以跟小伙伴儿们打扑克。
我迷放鞭炮到什么程度呢?我会从腊月二十七在镇上买回鞭炮就开始零零散散着放,大年三十早上一起来就去放鞭炮,吵得爹一个劲儿吼我才消停。大年三十中午放一顿,晚上放一顿,初一早上放一顿,上午在给祖宗上坟时放一顿,正月十五元宵节再放一顿,正月二十五打囤还要放一顿。
那时候最喜欢听到的一句话是娘在大年三十中午把肉菜摆在桌子上然后扭头冲我说的“儿呀,放炮去!”其次喜欢听到的一句话是小伙伴儿们三五成群在大年三十晚上推门进来喊的“晓,走,放炮去!”再次喜欢听到的一句话是四叔家的堂弟悄悄跟我说的“哥,我爸给钱了,让我喊你一块儿买炮去”。
那时候放的鞭炮一般是大地红或者啄木鸟,当然也有特别酷炫的蝴蝶鞭,就是点燃后在地上快速旋转如蝴蝶、发出彩光且特别响的一种鞭炮,很贵,爹没给买过。这些鞭炮的产地一般都是浏阳。当然也有个人厂房自制的闪光炮和二踢脚。家里穷,爹给买的鞭炮很有限,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爹用五块钱给我买了十五包闪光炮,一包五十响。本村的干爹给了我四挂大地红,西蒲疃的干爹又给了四挂啄木鸟,这样我就有二十三挂鞭炮了。当时对我而言,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我舍不得拉鞭,都是拆下来一个个放。当我装着两兜子鞭炮吆喝着小伙伴儿们去放鞭炮的时候,感觉自己可神气可牛气了。
我们会把鞭炮点燃扔到空中,听它在高处炸响,声浪一波波传到四方。我们会把鞭炮点燃后扔进蜂窝煤孔里,听它发出闷响;我们会把两个鞭炮的捻儿拧到一起,点燃听双响炮。我们花样百出,怎么淘气就怎么来。那时候的手掌常常是硝石味儿,那时候的衣兜里常常是鞭炮的黑灰。有两次我差点儿被鞭炮崩伤,但我还是乐此不疲,跟放风筝那个痴迷劲儿不相上下。
过年吃好吃的主要是啃大骨头。虽然娘在大年三十前会蒸出一锅又一锅的馒头、花卷、糖包、豆包、血丝糕、米丝糕,虽然娘会在大年三十中午熬特别特别好吃的肉菜和在初一早上包特别特别好吃的一个肉丸的饺子,但还是炖大骨头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其实大骨头上没什么肉,有时啃完一根骨头也吃不上几口肉,但就是觉得过瘾。尤其是我们姐弟三个头碰着头围成一圈守着一个大盆啃大骨头,更是觉得那骨头美味无比。这个时候,娘就会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几个说:“我们家这是养了三头小猪儿呀!”
娘常说过年就得有个过年的样子,家里再穷也得把年过好,这就叫心气儿。娘会给我五块钱,让我装兜里,但是叮嘱我不能花,只能用来在小伙伴儿们拿出钱来的时候拿出来说自己也有钱。娘说不让花,我就不花。印象中有两年过年的时候,家里没钱过年,娘就去借钱。可是借三叔家五十块钱,对方就不借给。娘很伤心,但是娘不泄气,又去找其他亲戚朋友借,这才买了肉和鞭炮。但是娘照样煮肉,包饺子,照样会在把肉菜端上桌后跟我说:“儿呀,放炮去!”
娘是个能把苦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且能让儿女们感受到这种有滋有味儿的人。
除了放鞭炮和吃好吃的,就是和小伙伴儿们打扑克了。当然主要是打升级。一开始三十晚上会来一帮人,有上阵的,有出主意的。有时候一边输急了就会跟出主意的嚷:“你这人真烦!观牌不语真君子!”那个立马来一句:“你这人真笨!见死不救是小人!”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又热气腾腾。我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打牌要算牌这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所以我的胜率就比较高。他们都比较惧我,我稍微迟疑几秒钟就有人嚷:“他又算牌呢。”其实直到今天我都觉得纳闷,既然你害怕对方算牌,为何自己不试着算一算呢?
后来大家越来越大了,家里不再来那么多人了,只有两个铁杆儿来。加上我和大姐二姐中的一个一起玩儿。再后来,我上了高中,两个铁杆儿一个打工一个自己单干,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都不来了。我就和娘、大姐、二姐打升级。再后来大姐和二姐相继出嫁,就不再打扑克了。记得大二那一年,我跟爹娘说了一声后自己一个人拿了个二踢脚走到村外,在渠沟边上点燃它,二踢脚在空中炸响,声传四方。那一刻,我感觉我快乐幸福的过年岁月结束了。去年过年的时候,两个铁杆儿都来了,一个得了股骨头坏死,挣扎在痛苦的深渊;一个在铁路部门扎下了根,过上了体面的生活。时间和命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切。
端午节的粽子、中秋节的月饼、春节的大骨头都已经不再吸引我了,现在的过节更多是为了孩子。于是我想,娘当年那样张罗着过节,是不是也是为了我们姐弟三个呢?原来爱孩子有这样一种表达方式,那就是我虽然对此已没什么感觉,却还是能做到让孩子们满怀期待,兴高采烈。
这就是娘,这就是家,这就是爱吧。而且是最深沉的那种爱。
20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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