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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不愿提鲁迅的缘由

(2018-04-19 14:56:32)
标签:

历史

文化

杂谈

分类: 近世人物

   

陈寅恪先生红了这么些年,他的一切故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几乎都给人翻了个遍,其中就有涉及到鲁迅先生的。


    按照某种说法,陈寅恪一直不提鲁迅,是因为鲁迅先生被抬得太高,所以不愿攀扯。这听起来当然品味很高,如果再用所谓“独自”(“独立之精神……”)阐释一下,那就更上层楼了。


当鲁迅先生19023月赴日本留学时,同行的有陈衡恪(字师曾)、寅恪兄弟,带队的便是这两位的舅父俞明震(字恪士)。

有此同船共渡的机缘,后来陈衡恪与鲁迅又多有过从,鲁迅191546日的日记里还记着:“赠陈寅恪《或外小说》第一、第二集,《炭画》各一册。”(《鲁迅全集》第十五卷页167,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如果陈寅恪先生愿意,这些当然是不妨提及的。如果不愿意,那也不难理解。

鲁迅先生是去留学的,同行的陈寅恪先生却只能算是作了一趟远游。一夜东风人万里,说起来却未必光鲜,因为揩的是大清国公费的油,或许还顶着别人的名字。这是俞明震权限之内的事(参看曹震《陈寅恪第一次出国考》,《掌故》第一集页104,中华书局,2016年),当然怪不着当时虚岁13的陈先生。只是这件事与他们家的“优美门风”(这四个字见于刘梦溪《陈寅恪的学说》最后一节的标题)多少有点对不上,更不是“公子之公子”该享受的尴尬吧。

    那么在陈先生的大作中,有没有需要提到鲁迅的地方呢?那却也是有的。这一路的不愿提及,就不免关乎文德了。


    我在《胡适与杨树达先生谈〈诗〉的故事》一文中曾经说过,30多年前,我读到的杨树达先生的第一篇文字就是抄袭的。那么陈先生的文字呢,说起来可就真是“不道人间巧已多”了。


最先引导我注意到陈寅恪先生的,是程千帆先生的《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


程先生在第一章“问题的提出”中说:“关于唐代进士科举和文学的关系,前人虽曾发表过一些零星的见解,而从事较为深入的研究,则实始于当代的学者们。陈寅恪、冯沅君等人,对于这个问题,都有所论列。”下面的注解中列举了陈先生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韩愈与唐代小说》、《元白诗笺证稿》。(《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页1,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因为程先生提到的“当代的学者们”主要是陈寅恪,所以给人的印象就是,对“行卷”有“较为深入的研究”的是陈先生。——在没读到陈先生的书之前,我当然不知道他是怎样“深入”的。


    使我感到疑惑的,是程千帆先生在书的后面(页82)引用了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中的一段涉及“行卷”问题的答问(文见《鲁迅全集》第六卷页335336)。


假如在“行卷”这个话题上需要提到鲁迅的工作,那要提的就应该是《中国小说史略》以及《唐宋传奇集》中的“稗边小缀”。——程千帆先生的选择自也有他的考量,这是另外的话题了。

《且介亭杂文二集》出版时(1937年)鲁迅先生已经逝世,集子中也少有论学的文章,“研究”者比如1936年写《韩愈与唐代小说》的陈先生,当然参考不到。

然而,鲁迅先前的文字(比如《中国小说史略》从1925年到1935年就出了10版),陈先生是能够“参考”到的。


《中国小说史略》引证较多,为了方便比照,下面先抄一段鲁迅先生的通俗讲解:

唐至开元,天宝以后,作者蔚起,和以前大不同了。从前看不起做小说的,此时也来做小说了,这是和当时的环境有关系的,因为唐时考试的时候,甚重所谓“行卷”;就是举子初到京,先把自己得意的诗抄成卷子,拿去拜谒当时的名人,若得称赞,则“声价十倍”,后来便有及第的希望,所以行卷在当时看得很重要。到开元,天宝以后,渐渐对于诗,有些厌气了,于是有人把小说也放到行卷里去,而且竟也可以得名。所以从前不满意小说的,到此时也多做起小说来,因之传奇小说,就盛极一时了。(《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第三讲《唐之传奇文》,《鲁迅全集》第九卷页324

下面再把《元白诗笺证稿》“第一章长恨歌”中的相关文字照录如下(其中关于韩愈的部分由《韩愈与唐代小说》而来),且尽量保持段落的完整,以便看清陈寅恪先生的“研究”

(自来诠释《长恨歌》者)以寅恪之浅陋,尚未见有切当之作。故姑试为妄说,别进一新解焉。


鄙意以为欲了解此诗,第一,须知当时文体之关系。第二,须知当时文人之关系。


何谓文体之关系?宋赵彦卫云麓漫抄捌云:

    唐之举人,先藉当世之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以所业投献。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盖此等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至进士则多以诗为贽。今有唐诗数百种行于世者是也。


盖唐代科举之盛,肇于高宗之时,成于玄宗之代,而极于德宗之世。德宗本为崇奖文词之君主,自贞元以后,尤欲以文治粉饰苟安之政局。就政治言,当时藩镇跋扈,武夫横恣,固为纷乱之状态。然就文章言,则其盛况殆不止追及,且可超越贞观开元之时代。此时之健者有韩柳元白,所谓“文起八代之衰”之古文运动,即发生于此时,殊非偶然也。又中国文学史中别有一可注意之点焉,即今日所谓唐代小说者,亦起于贞元元和之世,与古文运动实同一时,而其时最佳小说之作者,实亦即古文运动中之中坚人物是也。此二者相互之关系,自来未有论及之者。寅恪尝草一文略言之,题曰韩愈与唐代小说,载哈佛大学亚细亚学报第壹卷第壹期。其要旨以为小说之兴起,乃其时古文家以古文试作小说,而能成功所致,而古文乃最宜于作小说者也。……


是故唐代贞元元和间之小说,乃一种新文体,不独流行当时,复更辗转为后来所则效,本与唐代古文同一原起及体制也。唐代举人之以备具众体之小说之文求知于主司,即与以古文诗什投献者无异。元稹李绅撰莺莺传及歌于贞元时,白居易与陈鸿撰长恨歌及传于元和时,虽非如赵氏所言是举人投献主司之作品,但实为贞元元和间新兴之文体。此种文体之兴起与古文运动有密切关系,其优点在便于创造,而其特征则尤在备具众体也。


既明乎此,则知陈氏之长恨传与白氏之长恨歌非通常序文与本诗之关系,而为一不可分离之共同机构。赵氏所谓“文备众体”中,“可以见诗笔”(赵氏所谓诗笔系与史才并举者。史才指小说中叙事之散文言。诗笔即谓诗之笔法,指韵文而言。其笔字与六朝人之以无韵之文为笔者不同。)之部分,白氏歌当之。其所谓“可以见史才议论”部分,陈氏之传当之。后人昧于此义,遂多妄说,如沈德潜捌选长恨歌评云:


迷离恍惚,不用收结,此正作法之妙。


……更取韩退之小说作品观之,(详见拙著韩愈与唐代小说,载哈佛亚细亚学报第壹卷第壹期)如昌黎集贰壹石鼎联句序及诗,即当时流行备具众体之小说文也。……(《元白诗笺证稿》页26


陈先生的东西,抄起来真够累人。这里我们可以把陈先生上面的文字分为两部分。


比如陈先生所说的“行卷”与当时的诗以及小说的关系,是鲁迅先生说过了的。——白纸黑字在上面。


陈先生又说“今日所谓唐代小说者,亦起于贞元元和之世”。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论述“唐之传奇文”,谈到武后时的张鷟《游仙窟》之后说,“然作者蔚起,则在开元、天宝以后”。以下所举,除“大历中有沈既济”外,沈亚之、陈鸿、白行简、许尧佐、柳珵都是活动在贞元、元和年间,重点讲述的元稹、李公佐,也是在元和年间。(《鲁迅全集》第九卷页7490)所以陈先生所谓“贞元、元和之世”,与鲁迅先生说的“开元,天宝以后”,原本就是一个时段,而且鲁迅说得更具体。


至于陈先生把鲁迅说的“作者蔚起”改成“起于”,是把兴盛说成了起始,明显与事实不合。——他要凸显韩愈的作用,所以要把这个“起于”挪后到与韩愈领导的“古文运动”同步,否则,他那既“载哈佛大学亚细亚学报第壹卷第壹期”又“载哈佛亚细亚学报第壹卷第壹期”的文章,根本就没法做


概括说来,陈先生论述“行卷”与唐代文学的关系有两个要点(一、文体,二、时序),就其正确或者接近正确的部分而言,是从鲁迅先生的书中抄袭来的。《陈寅恪集》现在流布甚广,《鲁迅全集》或许读者要少些了,也还不是僻书,这是随时都可以比照的。


或许有人会说,陈寅恪先生根本就对《中国小说史略》不屑一顾,没看过。

闭门造车出门合辙,或者英雄所见略同(与陈寅恪比,现在鲁迅还算英雄吗?),有何不可?

此际当下,愿意为陈寅恪辩护的人造成一个声势浩大的交通拥堵是决无问题的。

这里姑且假定陈先生没读过《中国小说史略》,那就来看看汪辟疆先生的说法吧:

    唐代文学,诗歌小说,并推奇作。稽其起原,盖二者并与贡举为倚伏也。宋赵彦卫《云麓漫抄》云:“唐世举人,先藉当世显人,以姓名达诸主司。然后投献所业,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盖此等文备众体,可见史才、诗笔、议论。至进士,则多以诗为贽。今有唐诗数百种行于世者是已。景安(赵彦卫字)生际绍熙(南宋光宗年号),去唐匪远,《四库总目》尝推其言有根据,盖不诬也。风会既开,作者弥众。……斯亦极稗海之伟观,迈齐梁而轶两京者欤!(《唐人小说·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汪先生这序写于1929年,书是1930年出版的。他在介绍牛僧孺的《玄怪录》时说:

且小说至贞元元和之间,作者云起,情文交互,靡不备具本原,掩其虚饰。而僧孺于显扬笔妙之余,时露其诡设之迹。(《唐人小说》页233

如果陈先生没有抄袭《中国小说史略》,那就是在抄袭《唐人小说》(这书程千帆先生却提到过,见其书页13注),不过大同小异而已。

汪先生的书后出,而且与鲁迅先生的工作多有重复,这是早就有人指出过的。即如上面谈到“行卷”问题的文字就是比较具体的例子。

那么会不会有人说,陈先生对《唐人小说》也不曾寓目呢?这个“自由”就该有点边际了。

《中国古籍研究》第一卷即创刊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是一册我喜欢的刊物。其中的第一篇出自“中国现代文史学界学术宗师之一”(据“内容提要”)的笔下,就是题为“陈寅恪遗作,包敬第整理”的“《唐人小说》(汪辟疆校录)批注”,正好可以证明陈先生读过《唐人小说》。

另一点让我感到可喜的是,这一期发表的所有文章,从第二篇到最后一篇,都远比第一篇更值得一读。

陈先生惯会高自标置、放言高论,到了把别人的见解弄到自己笔下,却能做到九天风露寂无声。

这里不妨来看两条与现在的话题相关的“陈批”。

《柳氏传》:“天宝中,昌黎韩翊有诗名……

陈批:“翊”当作“翃”,下皆仿此。《顾氏文房小说》本《本事诗·情感第一》载此事,“翃”皆讹为“翊”。《新唐书》二百三《文艺传》下《卢纶传》附《韩翊传》:“字君平,南阳人。”《新唐书》以翊(察按:《新唐书》作“翃”,此处似向无异文。)为南阳人,此传以为昌黎人,例同退之之籍贯也。(《中国古籍研究》第一卷页4

对照看《中国小说史略》第九篇唐之传奇文(下):

又有许尧佐作《柳氏传》(见《广记》四百八十五),记诗人韩翃得李生艳姬柳氏,会安禄山反……劫以还翃。其事又见孟棨《本事诗》,盖亦实录矣。(《鲁迅全集》第九卷页90

陈先生没有“参考”鲁迅的说法吗?

陈批:‘翊’当作‘翃’,下皆仿此。”与鲁迅的话明显重复,其实却是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鲁迅说“记诗人韩翃”,是偏重于“盖亦实录”的一面,小说之外,史书上确有此人。《唐宋传奇集》“稗边小缀”录有《本事诗·情感第一》中的一节,“述翃复得柳氏后事较详审”。(《鲁迅全集》第十卷页101102,汪辟疆《唐人小说》所录《本事诗》“翃”作“翊”)

但现实中的原型“南阳韩翃”在小说中却不妨是“昌黎韩翊”,这是不可校改的,所以《唐宋传奇集》里的《柳氏传》,鲁迅录着的还是“昌黎韩翊”而不是“韩翃”。假如陈先生的批语不是从《中国小说史略》上来的,他会想到“‘翊’当作‘翃’,下皆仿此”吗?

陈先生写过《读莺莺传》,《莺莺传》里的“张生”不能改成“元生”或者“元稹”,这总用不着想吧?

下面再看一条。

《东城老父传》后面汪先生有笺记:

按《唐书·艺文志》子部小说类,载陈鸿《开元升平源》一卷,不载此《传》。《宋史·艺文志》史部传记类,著录陈鸿《东城老父传》一卷。《传》末语及开元理乱之原,有不胜今昔低徊之感。则是陈鸿此篇,固犹《开元升平源》意也。(《唐人小说》页137

再来看“陈批”:

撰《东城老父传》者,陈鸿祖也,非陈鸿也。自来录此传作者之名,下脱一字,故此二人混为一人矣。《新唐书》五九《艺文志》三陈鸿《开元升平源》一卷,注贞元主客郎中。《全唐文》六一二《陈鸿小传》改作“大和三年,官尚书主客郎中。”但据其所撰《庐州同食馆记》,(《唐文粹》七五有陈鸿《庐州同食馆记》,后云“大和三年太岁己酉正月壬午朔二十日辛丑记”)(察按:“据其所撰《庐州同食馆记》”是与下文不搭的半句话。)陈鸿祖《东城老父传》文收入《全唐文》七三〇卷(察按:“三”当作“二”。),但仅书“颍川人”,盖亦据此传文,其他皆无考故也。(《中国古籍研究》第一卷页12

读者如果离开了原书看“陈批”,或许会叹服于陈先生的博通,这里且不枝蔓,看《唐人小说》中还有下文:

《两唐书》无陈鸿传,《唐志》著录《开元升平源》一卷,注云:“字大亮,贞元主客郎中。”《全唐文》(六百十二)《陈鸿小传》云:“大和三年,官尚书主客郎中。”又《唐文粹》(九十五)载陈鸿《大统纪序》有云……。鸿尚有《长恨歌传》,与此文并称史外逸闻。清修《全唐文》,录陈鸿文三篇,而此二篇不收,盖以其为小说家言,近于猥琐妄诞,故摈斥不录,已于叙例见之也。又按近有疑此《传》为陈鸿祖作者,因本《传》后段叙及颍川陈鸿祖访问贾昌问开元理乱之原,其必为鸿祖撰《传》无疑。惟此《传》相传已久,宋时所编之《太平广记》及《宋史·艺文志》对于撰人,皆无异说。今姑存之,以待考定。(《唐人小说》页138

比照一下就可以见出:陈先生其实是把《唐人小说》里面第138页上的内容,抄到第137页来做了“批语”,至于像“《唐志》”变成“《新唐书》五九《艺文志》三”之类,除了能干扰一下“查重”,不过增加了累赘而已。

这种“批语”中的奇葩,出自“学术宗师”笔下,借用杨树达先生的说法,叫“殊堪骇诧”。——我能记起的可与仿佛的例子,也只在《杨树达文集》里容易找到。一时瑜亮,俱皆智勇双全,亦无怪乎那么惺惺相惜了。

或许有人会认为,批语中判断《东城老父传》的作者是“陈鸿祖”可以算陈先生自己的见解。其实这是说不过去的。

比如汪先生说了“近有疑此《传》为陈鸿祖作者”,又说“其必为鸿祖撰《传》无疑”,只是不便轻下按断而已。陈先生说到底也无非是在附议此说,难道“也”“矣”几下,语气斩截,这见解就能变成自己的?

假如现在的在校研究生写论文,依样画葫芦学着陈先生这样“也”“矣”,学籍会不会有危险?

既然陈先生的批语是这么一个来路,原本没有评判其对错的必要。但可能因为陈先生的影响,现在有人把《东城老父传》直接归于“陈鸿祖”名下,这就仿佛在清人编《全唐文》之前,所有的著录都错了,而且鲁迅当初也见不及此(参看《鲁迅全集》第九卷页78,第十卷页113114)。这就有必要辩驳一下。

《东城老父传》后段说:“元和中,颍川陈鸿祖携友人出春明门,见竹柏森然,香烟闻于道,下马觐(贾)昌于塔下。听其言,忘日之暮。” (以下“鸿祖”之名又出现了三次)可见小说中出现的那个“陈鸿祖”便是此《传》的作者了。

然而,这与他的真实姓名是陈鸿又有什么矛盾呢?

白居易的《长恨歌》和陈鸿的《长恨歌传》作于元和元年,假如“元和中”(806820年)另有一个写《东城老父传》的“颍川陈鸿祖”,“携友人出春明门(长安城东正门)”,应该是喜欢交游的了,而且又是在冠盖云集的都城活动,何以竟没听说谁是他的“友人”?

陈鸿字大亮,“鸿”可训“大”(如“鸿雁”即“大雁”),以字释名,“大亮”就含有光大门楣、光宗耀祖的意思(想想光祖、耀祖、亮祖有多少)。他的姓名在小说中变成了“陈鸿祖”,岂不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事?

因为小说中询问贾昌的人叫“陈鸿祖”,于是倒推出作者就是陈鸿祖而不是陈鸿,这样的“发覆”一旦时兴起来,那《红楼梦》的作者就容易“考定”了。——除了贾宝玉还能是谁?

把上面说的小结一下:陈寅恪先生关于“行卷”问题的论述,就其正确或接近正确的部分而言,直接地或者间接地,是从鲁迅先生那里抄袭来的。

那么,陈先生是否对这个问题不大在意呢?

再来重抄一回杨树达先生的一则日记:

193689日)昨日晤陈寅恪,告余云,近日张孟劬剜板改订《蒙古源流笺证》,多用渠说而不言所自出。渠说系用梵藏文字勘校得之,非孟劬所能,或不致引起《水经注》赵、戴之争耳。按近日少年多不留意于此。如许维遹集释《吕览》,于卷二十《行论篇》“官实”,用余撰《左传军实解》之说,而不言出自余,其一事也。孟劬老辈,不应有此,殊可诧也。(《积微翁回忆录》页120121

杨先生记陈寅恪“告余云”,当然无法凭空想象,可见陈先生对抄袭问题是够敏感的。然而,即在我们上面讨论的狭小的范围内,陈先生的抄袭就已是累见而不一见了。

抄录上面杨先生的日记,我有传谣的感觉,所以附带要提一下。我在《杨树达与许维遹先生的抄袭案》一文中为许维遹先生辩白过,陈先生诬赖張尔田(字孟劬)先生,有与杨先生类似的缘由。若说其间有何区别,那便是陈先生的作为更适合给李宗吾氏做案例。——为张尔田先生洗刷的事,且留待他日。

现在简略地说一下在“行卷”这个题目下属于陈先生自己的部分。

“行卷”与唐代文学当然是有关系的,但陈先生的《长恨歌》“新解”,却不过是捕风捉影。

白居易写了《长恨歌》,陈鸿随即写了《长恨歌传》,陈先生认为这两者组成了“不可分离之共同机构”。这所谓“共同机构”听来够新奇,然而与“行卷”有何干系?

陈先生套用赵彦卫《云麓漫抄》的说法:赵氏所谓“文备众体”中,“可以见诗笔”之部分,白氏歌当之。其所谓“可以见史才议论”部分,陈氏之传当之(陈先生的文字已见上,此不具引)。

陈先生自认这是弄清楚了“当时文体之关系”,属于世人未知的“须知”、千载未发之覆。

可是这里另有一个“须知”:“文备众体”须得是一个人的文字“文备众体”,方能见出其才之全。两个人联合弄出一个所谓“共同机构”,能够用来“行卷”吗?

比如陈鸿拿这“共同机构”去“行卷”,他的“史才”是没问题了,可是“诗笔”部分却要假手于白居易来“当之”,这样自曝其短,他“行卷”的目的是指望及第还是申请落第?

其实,写《长恨歌传》时,陈鸿早已登第,而白居易不但已经登第,名声已经够得提携别人了,还会有“行卷”的兴致吗?

再退一步说,即令可以用来“行卷”,这样的“共同机构”也寥寥无几,陈先生能够举出的例子总共就4个,如何能代表“当时文体之关系”?后来陈先生还重复说“唐人小说例以二人合成之”,这是所谓“全部唐人小说之体裁”,“可参拙著《元白诗笺证稿》”,虽然陈先生承认“韩愈作‘石鼎联句》’”是个例外。《论再生缘》,《寒柳堂集》页105)

今存唐人小说,假如仅以800篇计(李时人编校《全唐五代小说》正编收1313篇,属于五代的决不会超过500篇),那按陈先生“治学严谨”的算法就只能是,4篇(0.5%)代表通例,796篇(99.5%)列入例外。

至于白居易的《长恨歌》,陈鸿写不写《长恨歌传》都无碍于它是一篇完整的作品,无需陈鸿来替它“真正收结”。——“言尽意不尽”,“篇终接混茫”,诗又何需什么“真正收结”?

陈先生急于抑人扬己,其实立论的基本依据都是一团糟,所谓“新解”,徒见其好为大言而已。

再说“韩愈与唐代小说”,这里只需澄清一个概念就够了。“古文运动”提倡的“古文”,是相对于“骈文”而言的。在韩愈提倡古文之前,唐代小说的篇目已经不少,除了《游仙窟》中有点骈文的影子,还有哪一篇小说是用骈文做的?若是顺着陈先生的说法,那唐代小说从来都是用“古文”在做,则“以古文试作小说”又何待韩愈的提倡?

从文体上说,小说源于街谈巷议(所以不会用骈体),在当时是不算“文”的,是“小说”就不是“古文”,说“以古文试作小说”、“古文乃最宜于作小说者也”根本就是概念混乱。就算韩愈的“古文运动”能量再大,总管不到他出生之前的事吧?

因为韩愈事实上没有写过小说,所以陈先生又把韩柳元白搅在一起说成“中坚人物”。元、白自然与小说大有关系,然而,韩愈当时号召得了他们吗?

一边抄袭,一边还能有自己清晰的思路,这样的大神是不容易有的,至少陈先生不是。

孟子说,羞恶之心,人皆有之。王阳明衍而为良知之说,道是“良知在人,随你如何,不能泯灭”(《传习录》下)。这里可以用张岱记下的一件事做个注解:

一士人从王文成学,初闻“良知”,不解,卒(猝)然问曰:“良知何色?黑耶?白邪?”群弟子皆笑。士人惭而面赤。先生曰:“良知非白非黑,其色正赤。”(《快园道古》卷四言语部)

一个人不好意思,脸自然就红了。——王阳明认为,脸上的那一抹红色,便显现着良知。

陈寅恪不愿提鲁迅先生,在我看来,便是因为良知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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