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宣！”

心里轻念着店名，我踱进了这家刚开业的美发店。

店面不大，却整洁优雅。

 

“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一位学徒模样的小哥微笑着说。

“我想剪个头发。”

“正好我们的首席理发师——也是老板，今天在店里，您要不要请首席剪呢？”

“好啊！就请首席剪吧！”

“那您请到这边先洗头发。”

“好的。”

跟随着指引，我来到了洗发区。

“你们的店名挺特别，老板叫卓宣吗？”洗发的时候，我问。

“哦，不是的……”

 

（一）

二十五年前，她六岁，他也六岁。

“卓宣，你怎么了？别哭了！”他跑到她身边，小声说。

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小小的肩膀随着抽泣声起起伏伏，两个麻花辫委屈地散落、头绳上的蝴蝶结也在伤心地哭泣……

“我不要他们叫我小桌子，我不要他们拽我的头发，我不要……”她依旧把头埋在臂弯，委委屈屈地边哭边说。

“别哭了，好吗？到底谁欺负你了？以后放学我们一起回家，我保护你！”他蹲下身，在她耳边说。

她不说话了，依旧在伤心地哭。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帮你把头发扎好吧，好吗？”

他轻轻摘下那两个伤心的蝴蝶结，解散了麻花辫，琢磨了好久……终于，他绑出了双马尾。

“现在头发不乱了，可好看了，不信你看看……”他说。

她抬起头，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他拉起她的手，跑到路边停的一辆汽车旁边，她把脸凑过去，对着后视镜认真打量那两个马尾，马尾上的蝴蝶结好像在跳舞……

“真好看！”

她笑了。

他也笑了。

“你这么会梳头发，以后能开了理发店啦！”

“哈哈哈，好啊，店名就叫“卓宣”吧！”

“真的吗？我的名字好听吗？”

“卓宣很好听啊！”

“哈……”

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暖暖的……

（二）

十三年前，她十八岁，他也十八岁。

“各位乘客请注意，武汉开往深圳的列车，即将开车……”

远远的，月台上，他看见她抹着眼泪拥抱了妈妈，和送她去学校的爸爸一起登上了火车……

火车缓缓开动了，他的心隐隐地疼——

自从卓宣兴奋地告诉高考失利的他，她收到了深圳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起，他就想象过无数次送别的场景。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却只能远远望着她……此时此刻，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尽快去深圳——那个传说中四季如春的奇迹之城！

 

两个月后，在深圳大学如画的校园里，他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中满是惊喜，她笑着，漂亮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他也笑了。他没有告诉她，为了来深圳，他是怎样央求父母托了多年不联系的、在深圳开美发店的亲戚……他才成了美发店里的学徒。

没有课的日子，她都会来到店里。在他不忙的时候，两个人坐在店门外树荫下的长椅上，一人拿着一个冰棒，一边吃，一边笑，一边聊……聊她不喜欢的那门课，聊他理想中的那个叫“卓宣”的店……微风中，温暖的太阳洒在她乌黑的头发上、也洒在他的心里……

 

多年以后，每当他走在蛇口安静的林荫路上，仍会想起那些日子，心中依旧温暖无比……

 

（三）

十年前，她二十一岁，他也二十一岁。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

“你真的想好了？为了女朋友，你要放弃这次去日本学习美发的机会吗？”老板有些不可思议地大声问。

“我想留在深圳！”他低下头小声说。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打算继续做这行了。”老版压低声音，说：“店铺快关门了，这是我帮你做的最好的安排，你不是一直想自己开店吗？两年，就两年，等你从日本回来，你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店……”

“我想留在深圳。”

“你爸爸妈妈也支持你进修啊！”

“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我要留在深圳。”

“唉……”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和老板的谈话。

是她的电话。

 

“喂！”他接起电话，声音里透着满足。

“我在店门口，你出来一下。”

他放下手机，迫不及待地跑出店。

“进店里吧，外面下雨呢！”他钻进她的小花伞，拉起她的手。

“不，我有事情，就在这儿说吧！”

“傻丫头，什么事，神神秘秘的！”他笑着说。

“我们分手吧！”她甩开了他的手，边说边垂下眼帘。

他愣住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们分手吧！”她又说了一遍，“我爱上别人了，一个高一届的师兄。”

他望着她，她依旧垂着眼帘，他看不见她明亮的眸子，只看见她长长的卷曲的睫毛挂着晶莹的雨滴……

 

那天的雨越下越大，他不记得那场雨下了多久……

因为那天，他回到宿舍后，就病了，高烧的他昏昏沉沉地睡着。

半梦半醒之间，他看到自己又和她坐在店门外的长椅上，一人拿着一个冰棒，一边吃，一边笑，一边聊……聊她不喜欢的那门课，聊他理想中的那个叫“卓宣”的店……微风中，温暖的太阳洒在她乌黑的头发上……突然，梦里的天空开始下雨，雨水打湿了他的双眼，他拼命揉着眼睛睁开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第四天，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老板的电话:“老板，我要去日本进修……”

 

那一天，他告诉自己，他的生命里不再有她。

 

（四）

八年前，他二十三岁，他的世界里没有她。

进修两年后，他没有回深圳也没有回家，而是选择留在日本继续工作。

因为，没有她，于他而言，心，已经没有家。

 

（五）

三年前，他二十八岁，他的世界里没有她。

年假，他回了趟武汉。

回日本的头一天晚上，母亲抓着他的手，流着眼泪说：“妈对不起你，当年不该给卓宣打那个电话……”

听到那个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从未曾提起却一刻也没有忘记的名字的瞬间，记忆的闸门顷刻打开，那些过往历历在目、肆意决堤……

 

在妈妈流着眼泪的叙述中，他终于知道了那个被隐瞒了七年的秘密——

当年，爸爸妈妈知道他为了她放弃出国的机会后，偷偷给她和她的父母分别打了电话，本意是想请她劝他珍惜出国的机会……

谁知，她的父母得知女儿竟然和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剃头匠”谈恋爱，直接冲到深圳，以死相逼，要求女儿和“剃头匠”分手……

她呢？不忍心他为自己毁了前途，又不舍得父母难过伤悲，一狠心，演了一出“分手戏”。

 

他疯了！退了机票的他发疯地联系过往的朋友、同学……然而没有人与她有联络，只知道她毕业后留在了深圳，父母也一并到深圳定居，更多的消息无从知晓……

他回到日本，快速处理了一切事务。

然后，他又回到了深圳——那个四季如春的奇迹之城。

 

深圳依旧很美。

蛇口依旧很美。

深大校园依旧很美。

 

深圳的变化很大。

蛇口的变化很大。

深大校园的变化也很大。

——然而，再大的变化，都无法阻碍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记忆里的她！她在哪里？她好吗？没有他的日子里，她如何走过那些漫长的春秋冬夏？如今，她的身边有没有一个疼惜她的他？……

 

（六）

2018年1月16日。

洗过了头发，坐在这个名叫“卓宣”的店里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头发的关注，我只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小姐您好，我们的首席发型师来了……”

我转过头，逆光中看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昕言昕语】

今天到蛇口自贸1街一家新开的店打理头发，却意外听到了一个让我感动的故事。忍不住写下来。只为记录一份爱。

好吧，我其实有一点私心——奢望那个叫卓宣的女孩可以看到这些文字——

卓宣，如果至今单身的你依旧对过往念念不忘，那么请走到他身旁，给他个机会诉一次衷肠！

卓宣，如果现在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你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光芒，那么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请给他一个理智的问候，让他可以有寻找新的爱情的动力和理由！

 

卓宣，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