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婚礼进行曲》中，我看到陆坤穿着白色西装，站在前面，那样帅气……

挽着爸爸的手，我走向陆坤……

观礼的亲朋好友们起立，共同见证着我们的幸福……

 

突然，一个瘦骨嶙峋、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人群中窜出，她举起手中明晃晃的刀向我胸口刺来……

血……

我倒在血泊之中……

我死了。

 

（二）

2017年9月9日。清晨。

我叫董楚楚。

今天是我躺在病床上的第1826天。

像过去的五年里的每一个早晨一样，我带着对生命的绝望、无力地睁开双眼；像过去的五年里的每一个早晨一样，我看到了妈妈憔悴的脸。

 

“楚楚醒了！今天咱得插新胃管。”妈妈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把我的头稍稍抬起，在我的下巴下面铺好垫巾，然后用湿棉签仔细地清洁我的鼻腔。妈妈左手拿起一块纱布托住胃管，右手拿起血管钳夹住胃管前段，沿着我的左鼻孔慢慢插入，胃管到达我咽喉的瞬间，我恶心得想吐。妈妈停了一下，看我平静了一些，轻声说“现在就像咽口水一样，咽……好，就这样……”我被呛出了眼泪。

胃管插好了。

“好，现在喝点水……” 妈妈一边说一边用一个大号针筒往我的胃管里注着温水。

“再喝点粥……”妈妈熟练地忙碌着——就像四年前，陆坤熟练地忙碌。

“再把今天早上的药吃了吧！”妈妈又把药注入了我的胃管。

鼻饲结束后，妈妈把胃管末端折好，拿纱布包起来，再用别针固定在我的枕头旁边。

 

我每天要吃六餐，这是第一餐。

 

“妈收拾一下啊，你等着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我的呼吸机后，妈妈端着我的“餐具”走出了房间。

 

灾难发生在五年前。

2012年9月10日，那是我结婚的第二天。

早上，我从梦中醒来，突然感觉浑身剧痛，然后就全身瘫痪、呼吸困难、无法言语…… 我被送到医院，经诊断为“脊髓血管病”。经过两天的抢救，我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我，高位截瘫——大小便失禁、躯体无法运动、失去感觉；我的气管被切开——连着呼吸机；我的鼻子里插着胃管——为了“吃饭”。

 

妈妈哭干了眼泪，爸爸一夜间愁白了头发！

 

我不能说话，我不能动……我全身上下唯一还在工作的就是我的思维！是的，这是最糟的—— 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人，还可以思考！

当我知道我的余生就将这样度过时，我想得最多的就是——“死亡”！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我都希望自己尽快死去；每个清晨，我都希望自己不再醒来；每个夜晚，我都希望自己永远睡去……

生病以前，我总以为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求生不能”；生病以后，我才明白，人生最大的悲哀其实是——“求死不得”。

我在大脑里为自己设计了一千种死法，然而我做不到——因为我动不了。

曾经，我很想告诉陆坤——“我想死，帮帮我！”然而我做不到——因为我说不出话。

后来，陆坤走了，我又无数次尝试告诉妈妈—— “我想死，妈，帮帮我！”—— 然而我做不到——因为我说不出话。

 

我死不了。于是，我每天就像一具有思想没尊严的尸体一样“活着” 。

 

每个人从一出生就注定死亡。但是很少有人天天想到死亡——那是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希望；因为心中的希望，人们才有勇气面对每天早晨升起的太阳。但是，如果心中的希望，本身就是“等待死亡”呢？

是的，我在等待死亡，等待并发症带来死神的那一天。可是，我真的等了太久太久——于是，我开始祈祷，我想乞求上天给我一点点时间，哪怕只有一分钟——让我变回从前的模样！那样，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解脱自己，也解脱所有爱我的人。

 

2017年9月9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我躺在床上。

突然，我看到一个黑点，由远而近，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那个黑色的漩涡向我飞来。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不是，那真的是一个漩涡。

那漩涡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的心中闪过一丝久违的激动……

离我越近，那漩涡仿佛旋转得越快……在最接近我的一瞬间，那漩涡把我吞没了——

我眼前一黑……

 

 

（三）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美丽的草坪上。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我的脚……我试着抬了一下手——我看到了我的右手。我抬起右手摸了摸我的鼻子和我的脖子——没有胃管、没有呼吸机创口……

我挣扎着坐起来——天呐，我做到了！

我哭了！泪水划过我的脸……我伸出手，我摸到了我的泪……

我试着站起来……我做到了！

我走了几步，然后开始跑！

接着，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开始喊！我一边哭一边喊！

我的脚踏在草地上，我能感受到草地的柔软；我在奔跑，我能感受到微风拂过我的脸……

 

跑着跑着，我看到草地的那一头站满了人……

我隐隐地听到了《婚礼进行曲》——有人结婚。

我加快了脚步。

 

来到跟前，我惊讶地发现：结婚的，竟然是——我自己！

对，我就在那里——穿着洁白美丽的婚纱款款前行，爸爸挽着我的手臂……甜甜笑着的我是那样美丽……

陆坤在远处，穿着白色西装，那样帅气……

没错，这正是我结婚的那一幕！

 

我看了看身边的人手里拿着的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是——“2012年9 月9日”！

我回到了五年前！对，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也是灾难开始的前一天！

灾难！——我的心开始抽搐！

 

明天开始——我就要经历地狱般的煎熬！

明天开始——我就要成为一具没有尊严的活尸体——想死也死不了……

 

不，不，不，我不要再经历那一切！

 

我看到宾客桌子上有人放了一串钥匙，上面有一把漂亮的瑞士军刀！

我迅速抓起那串钥匙，打开军刀，飞奔向穿着婚纱的我自己……我把那冰凉的军刀，刺进自己温暖的胸膛……

 

（图：然然）

http://s13/mw690/006SCwMhzy7e96U8T9Ofc&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