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魔咒。

（公元2020年。中国深圳。）

“要票吗？”我把手中的一沓票递向面前的男女。

女人瞟了一眼我手里的票，一脸嫌弃地冲我摆摆手，拉着男人走了。

我不想放弃，快走几步跟上前：“真的是机会难得的……”

女人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加快了脚步。

 

旁边头戴黄帽子、上身红色短袖T恤、下身卡其长裤的男人，蔑视地看了我一眼，几步小跑，来到那对男女面前：“要票吗？优惠了，三十元一张。通兑！最近上档好莱坞大片！绝对视觉冲击！”

女人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男人，男人说：“听你的！”

“两张能便宜吗？” 女人问。

“已经最优惠了……”黄帽子脸上露出讨好的笑。

“好吧，两张。”

男人女人离开了。

黄帽子冲我扬了扬手里的钱，像是示威。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还有五分钟，演出就要开始了。

不远处，一个妈妈和十几岁的女儿各自手里拿着一杯饮料，悠闲地边走边向两旁的店铺张望。

我迎上去，把手中的票递向她们：“要票吗？”女儿愣了一下，拉拉妈妈的袖子，妈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票，笑了一下，礼貌地说：“不用了，谢谢！”

“机会难得的……”我说。

“真的不用了，谢谢，我们没有时间。”说完，妈妈拉着女儿，继续悠闲地逛。

 

气馁的我，往回走。

我看到，黄帽子又拦住了一对情侣，貌似又快成交了。

 

突然，一个年轻的短发圆脸女孩走过来，我急忙跑过去，把票递给她。

“要票吗？”

女孩愣了一下，接过票，仔细看了一会儿。

“机会难得，演出很快就要开始了。”我听得出自己声音中的乞求。

女孩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就在这个剧院，演出马上开始了。”我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这样啊！”女孩儿把票还给我，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女孩儿快步走了。

 

看着女孩儿的背影，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来，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走回剧院门口的十几步，我仿佛用了一个世纪。

我轻轻地抚摸着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易拉宝。

易拉宝上面醒目的“评剧《花为媒》”的字样，此时此刻也仿佛浸满了悲伤。

我认真地收起了易拉宝，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仔细拉好拉链。

提着易拉宝，迈着沉重的步子，我走进剧场。

我清楚，等待我的还会是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画面——妆扮好了的剧团的兄弟姐妹们神情落寞地站在舞台上，团长难过地守在没有一个观众的演出厅门口……

我知道这场演出是剧团最后的一搏，我更知道今天的失败意味着我们的剧团将不复存在……

流着眼泪的我拎着易拉宝，来到演出厅门口。

 

 

（公元2120年，中国深圳。）

“欢迎来到文化历史博物馆。”扩音器总是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们首先来到戏剧馆。大家将在这里了解到已经失传的中国戏剧。”

我一边说一边示意前来参观的家长和孩子安静。

“首先我们来到评剧展台，评剧作为中国五大戏剧之一，已经失传多年。大家看到的是100年前的评剧团做宣传用的易拉宝，也是现存最完好的评剧宣传用品之一。”

启动视频按钮。

“这是评剧《花为媒》张五可花园亮相的选段。”我说。

视频中，新凤霞老师经典扮相的张五可现身：五可举手投足——聘聘婷婷、袅袅娜娜；五可轻启朱唇——歌喉清婉、仿若天籁……

 

“妈妈，真好听！你会唱吗？”一个圆脸短发的女孩儿拽着妈妈的衣袖小声说。

“这……这哪有人会唱啊！妈妈听都没听过！”打扮精致的妈妈面露难色。

我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讲解：“下面我们来到黄梅戏展台……黄梅戏的失传可以追述至……”

……

离开戏剧馆，余音绕梁。

“现在是失传乐器展馆。大家首先看到的，这个有两根弦的乐器，叫二胡。二胡是用弓子演奏的。”

“妈妈，二胡有点儿像我的小提琴……”我听见有孩子说。

 

启动视频按钮，一段二胡演奏视频呈现在面前。

“大家看到的是100多年前，著名二胡演奏家高韶青在加拿大总督就职典礼上演奏的《万马奔腾》。这段令在场小提琴黯然失色的表演，惊艳了世界！”我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与悲伤。

每一个孩子都认真地看着视频、用心地聆听着无与伦比的精彩旋律……

“妈妈，我不想弹钢琴了，我要学二胡！”

“宝贝，现在没人会二胡了。”

“为什么呢？二胡那么好听！”

“因为……”妈妈没有说下去。

……

 

“现在大家看到的这几样乐器，有个共同的名字叫三弦……”我说。

“是不是还有个乐器叫单弦？”一位戴眼镜的爸爸问。

“嗯，单弦是一种说唱的演出形式。单弦演出用八角鼓和三弦伴奏。”我回答。

提问的爸爸脸红了。我理解地笑了笑。

……

 

送走了这批参观者，我开始打扫博物馆。

在评剧展台前，我看到刚才那个圆脸短发的女孩儿——就是那个问妈妈会不会唱评剧的孩子。她还在认真地看那个印着“评剧《花为媒》”字样的100年前的易拉宝。

“小朋友，你妈妈呢？”我问。

小女孩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忽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对我说： “阿姨，评剧真好听，我要学！”

“可是……孩子，评剧已经失传了……没有人会唱了。” 我难过地回答。

“这么好听的东西，为什么会失传？”孩子哭了，美丽的眼睛流下晶莹的泪滴……眼泪落在易拉宝上……

 

 

魔咒，烟消云散。

（公元2020年。中国深圳。）

我知道这场演出是剧团最后的一搏，我更知道今天的失败意味着我们的剧团将不复存在……

流着眼泪的我拎着易拉宝，来到演出厅门口。

 

等在演出厅门口的团长看到我，缓步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一句话。

团长转过身时，我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花……

 

走进没有一个观众的演出厅，我看到剧团的兄弟姐妹们都站在舞台上，有装扮好的演员、有灯光师、有道具师……

有人在悄悄抹泪、有人在轻轻抽泣……

 

突然，我听到有人说：“让我们把这场戏演完吧！”

“对！”

“不管有没有观众！”

“让我们把这出戏演完！”

 

大家都看着团长。

“好！”团长大声说：“演职人员各就各位，演出五分钟以后开始！”

 

团长话音刚落，我听到一阵嘈杂声……

 

“迟到了吗？”

“演出开始了吗？”

“在哪里买票啊？”

……

一群二十左右岁的年轻的男孩女孩涌进了演出厅，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刚才我在剧场门口碰到的短发圆脸的女孩。

短发女孩看到我，着急地说：“请问，是在您这儿买票吧？”

“啊……对！”我回过神来。

女孩儿笑了，好看的眼睛弯成美丽的月牙儿：“我们是深圳大学的学生，我们学校最近正在筹建戏剧社团，同学们都很感兴趣，只是没有机会看专业的演出。今天，正好碰到你……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演出马上开始！”我笑着，大声回答。（完）

 

【昕言昕语】

还记得63岁的著名电影制作人方励先生为求《百鸟朝凤》排片的一跪吗？

看过无数好莱坞大片的你，看过一出完整的中国戏剧吗？

分得清尤克里里和吉他的你，分得清古筝和古琴吗？

……

别忘了，在民族文化传承的历史重任面前，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责无旁贷！

再见！

 

（图：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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