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南山最终并没有回来，他似乎就像一场无疾而终的梦境一般，突兀地出现，最后却又不知所终。
        毕业前夕的同学聚会上，徐怀粟问我，他究竟有什么好？让你一直这么念着。
        我盯着玻璃杯中的柠檬汁，想了想，回答道，他什么都好。
         “那他喜欢你吗？”，徐怀粟递给了我一个糕点之后，又接着问道。
        南山他喜欢我吗？我想，他的喜欢，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罢了。而我的喜欢，却不小心给逾越了。
        我冲着徐怀粟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
        有时候我会常常问我自己，我真的喜欢钟南山吗？还是说，我那时并不懂何谓“喜欢”，而错把“仰慕”当成了“喜欢”。
        说实话，我不知道。
        我不是不愿弄清楚这份朦胧的情感，我只是舍不得忘记他，仅此而已。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相识于那年盛夏，不过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而已。时间太过短暂，那份“喜欢”却来得那么快。快到连我自己都怀疑，我对他，真的是喜欢吗？
        高考后，我同徐怀粟一起去了终南山。那时已是六月，桃树都已经开始结果子了。
        徐怀粟从树上摘了一个下来，递给我说，你尝尝。
        我看着那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果子，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接了过来。
        “徐怀粟”，我喊了一下他的名字，趁他张嘴的时候，把那颗果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徐怀粟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愣了一下。
        我以为他会把果子吐出来，但我并没有想到，他直接把果子吞进了肚子里。这一次，换我愣在了那里。    
        “不酸吗？”，看着他一脸的淡然，我禁不住怀疑，难道真的可以吃？
        看他没有回答我，我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酸吗？
       “你试试”，他原本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糖，有没有糖？
        这时已是黄昏，桃林的尽头是一片金灿灿的余晖。
        我眼前一阵恍惚，又想起最后一次遇见南山，也是在这么一个美丽的黄昏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是否还记得我？
        记得又能怎么样，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我们种下的那棵桃树就已经死了。有些约定，有些故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大抵是我脸上失落的神色太过浓重了，一向喜欢说话的徐怀粟也随之变得沉默起来了。   
        我们在终南山只玩了两天就回去了，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们都在为大学做着准备。谁也不曾提过，有关钟南山的事了。
        孤儿院的小朋友们很多都被人领养走了，院长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了，她告诉我说，不久之后就会有新的人来接替她。
        似乎有关青春的一切过往，都在一点一点地消逝着。他们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了，而我，也即将要离开了。
        09
        在大学，我偶尔会收到徐怀粟寄来的信。信里写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但我却发现，他变了很多，变得不再像以前那般放荡不羁了。
        他告诉我说，人总是要学会长大的。
        是啊，人终归是要长大的。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徐怀粟也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收到他寄来的最后一封信，是在大二快要结束的那一年。他说，他有女朋友了。
        在那封信的末尾，他写道:
        “小水珠，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回头，等你回头看一眼坐在身旁的我。其实我并不比他差，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弃等你了。因为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她也等了我很多年。她没有你聪明，也没有你漂亮，但是她很爱我。而我，也很爱她。
        小水珠，有时候，不要那么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因为有的，它并不是真的。我知道我接下来将要告诉你的事，可能会伤到你。但是，我宁愿你受一时之痛，宁愿让你恨我，也不愿让你一直这么傻下去。
        小水珠，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他喜欢你吗？你当时没有回答我，你只是摇头。其实那个时候，我很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但是我不能。因为我不想影响你高考，其次，我不想趁人之危。
        现在，我来替你回答这个问题，钟南山，他不喜欢你。
        他有喜欢的女生了，他为了那个女生，经常和临校职高的学生打架。他之所以转学，也是那个女生的缘故。
        我想你也知道他有双重人格的事了吧。但你也许忘了，虽然他有双重人格，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呢？他只是佯装不认识你罢了。
        你对他的喜欢表现的是那么的明显，连我都看出来了，更可况是他呢？可他有喜欢的女生了，即便没有，他也不会喜欢你。
         诚然，你乖巧，善良，温顺如白兔，可是，你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他喜欢的，是那种狡猾如狐狸，张扬如风一样的女生。
        小水珠，以后不要这么傻了。这样的喜欢，你注定会受伤。
        我知道这个真相很残忍，但我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因为我想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心，你对他，真的是喜欢吗？
         不，那不是喜欢。你最初只是仰慕他罢了，后来得知了一些事，你对他的仰慕，又变成了心疼。可那终究不是喜欢啊！
        我以为这么久了，久到足够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心，久到足够让你忘记他。可是，小水珠，你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的固执，那么的天真。
        你依旧忘不掉他。
        我能怎么做？说不喜欢你是假的，我骗得了所有人，但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我喜欢你，不比你喜欢他少半分。可是，你依旧看不到我。渐渐地，你终于磨光了我对你所有的等待。
        这一次，我终于真的放下你了。在放下的同时，我也向你坦白了一切。
        我知道此后你会恨我，恨我告诉你“钟南山不喜欢你”的事。在没有知道这之前，你内心还是有期待的。但我却狠心地毁掉了你的期待。你怎么可能不会恨我？你一定恨死我了。
        或者，你知道了“我喜欢你”这件事之后，会不断地躲我。与其让你躲我，倒不如我自己提前离开。这样，就当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小水珠，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学会照顾好自己，这样我也好放心离开了。
        你要每天都看一下天气预报，等到下雨天的时候，就不会忘记带伞了。你有胃病，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外出的时候，记得要带充电宝，这样迷路了也可以打电话求助……
         小水珠，珍重！”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痛楚从我的心间蔓延了出来，就连眼泪，都带着痛的味道。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喜欢上了一个根本就不喜欢我的人。也觉得自己很可悲，为了南山，失去了对我那么好的徐怀粟。
        就算到最后，他都不曾怪过我半分。还叮嘱我说，让我照顾好自己。
        这么好的他，却被我弄丢了。
        10
        在超市避雨的时候，我回忆完了我过去所发生的种种。
        那些回忆距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近到我还清楚地记得很多事，远到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
        雨终于小了，我起身准备去收银台结账。却在货架的转角处，碰到了他。
        南山？原来刚刚那个女生喊的是他啊！
        与从前相比，他成熟了很多。
        只见他推着手推车，一脸温柔地看着那个女生。而那个女生则挽着他的胳膊，抬头对他有说有笑的。想必是个很活泼的女孩，一如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我不动声色地埋头继续走着，不想被他看到，也不愿和他照面。很奇怪的是，以前我那么渴望见到他，现在终于遇见了，但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内心反而出奇的平静。
        即便没有徐怀粟的那封信，我想，此刻也是一样的。因为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其实不是喜欢他，我只是仰慕他，心疼他罢了。
       正如徐怀粟所说的那样，这并不是喜欢啊！
       “淼淼”，快走到收银台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声音温柔到了极致，就连骨头都觉得酥了。不用想，除了南山，谁的声音能这般蛊惑人啊。
        我佯装没有听到，付完款后，直接拿起东西走人。这里，我连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撑起刚买的雨伞，正打算下台阶时，我又听到他在喊我的名字。
        我知道自己躲不过，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转身，微笑，然后看着他，平静地说道，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在我刚说完这句话后，一下子变成了愕然。
        随后，他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慌忙地解释道，我是南山啊，你不记得了吗？我们……
        不待他说完，我就接过了他的话。我佯装不解地问道，先生，我认识你吗？
        他握着我手的力度突然小了很多，我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随后赶紧跑到了街道对面。
        无论他在我身后再怎么喊我的名字，我都没有回头去看他，一眼都没有。
        那一刻，没有心痛，没有喜悦，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报复之后带给我的那一瞬间的快感。
        说不怪他是假的，我多么希望他当时可以坦白地告诉我，他不喜欢我，这样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的事了。可是，他没有。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而有关过去的种种，我已不愿再提。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而我们的一生还有那么长，还会遇到更多的错过与失去。这不过是开始罢了。
        你是南山，我是淼淼。可是山南水北，我们从来都不曾真正相遇过。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般的梦境罢了。
        你是怀粟，我是小水珠。渺渺兮余怀，寄沧海之一粟。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你的小水珠，可你，终究还是成了别人的沧海。
        而今，我算是明白了，该失去的终将会失去，该离开的也终将会离开。
        山南水北间，我们不过都是这世间的沧海一粟罢了。失去和离开，又算得上什么呢？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而谁是谁的山南水北，谁又是谁的沧海一粟，时间终将会告诉我们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