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与那个（2）

鲁迅

二  捧与挖

　　（“捧”是奉承、追捧，一种使用阳谋来免祸的方式，但最终祸害更大；“挖”是搬掉、挖掉，一种彻底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中国的人们，遇见带有会使自己不安的朕兆的人物，向来就用两样法：将他压下去，或者将他捧起来。

1、打压的两种方式。

压下去就用旧习惯和旧道德，或者凭官力，所以孤独的精神的战士，虽然为民众战斗，却往往反为这“所为”而灭亡。到这样，他们这才安心了。压不下时，则于是乎捧，以为抬之使高，餍之使足，便可以于己稍稍无害，得以安心。 

2、两种打压的效果。（第一部分，两种免祸的方式。）

伶俐的人们，自然也有谋利而捧的，如捧阔老，捧戏子，捧总长之类；但在一般粗人，——就是未尝“读经”的，则凡有捧的行为的“动机”，大概是不过想免害。即以所奉祀的神道而论，也大抵是凶恶的，火神瘟神不待言，连财神也是蛇呀刺猬呀似的骇人的畜类；观音菩萨倒还可爱，然而那是从印度输入的，并非我们的“国粹”。要而言之：凡有被捧者，十之九不是好东西。 

3、捧杀的原因。

既然十之九不是好东西，则被捧而后，那结果便自然和捧者的希望适得其反了。不但能使不安，还能使他们很不安，因为人心本来不易餍足。然而人们终于至今没有悟，还以捧为苟安之一道。 

4、捧杀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记得有一部讲笑话的书，名目忘记了，也许是《笑林广讯》罢，说，当一个知县的寿辰，因为他是子年生，属鼠的，属员们便集资铸了一个金老鼠去作贺礼。知县收受之后，另寻了机会对大众说道：明年又恰巧是贱内的整寿；她比我小一岁，是属牛的。（“捧”带来了大麻烦。）其实，如果大家先不送金老鼠，他决不敢想金牛。一送开手，可就难于收拾了，无论金牛无力致送，即使送了，怕他的姨太太也会属象。象不在十二生肖之内，似乎不近情理罢，但这是我替他设想的法子罢了，知县当然别有我们所莫测高深的妙法在。 

5、捧杀的可怕结果。（例一）

民元革命时候，我在S城，来了一个都督。（“民元革命”，即辛亥革命。S城，指绍兴；都督，指王金发。）他虽然也出身绿林大学，未尝“读经”（？），但倒是还算顾大局，听舆论的，可是自绅士以至于庶民，又用了祖传的捧法群起而捧之了。这个拜会，那个恭维，今天送衣料，明天送翅席，捧得他连自己也忘其所以，结果是渐渐变成老官僚一样，动手刮地皮。（这个，在现实更有，更可怕，更火热。）

6、捧杀的可怕结果。（例二）（第二部分，“捧”无法从根本上免祸。）

最奇怪的是北几省的河道，竟捧得河身比屋顶高得多了。当初自然是防其溃决，所以壅上一点土；殊不料愈壅愈高，一旦溃决，那祸害就更大。于是就“抢堤”咧，“护堤”咧，“严防决堤”咧，花色繁多，大家吃苦。如果当初见河水泛滥，不去增堤，却去挖底，我以为决不至于这样。（比喻、对比，形象生动。）

7、“捧”和“挖”。

有贪图金牛者，不但金老鼠，便是死老鼠也不给。（不捧）那么，此辈也就连生日都未必做了。单是省却拜寿，已经是一件大快事。 

8、提出不“捧”的做法。

中国人的自讨苦吃的根苗在于捧，“自求多福”（只要顺天命而行，则福禄自来。）之道却在于挖。其实，劳力之量是差不多的，但从惰性太多的人们看来，却以为还是捧省力。 

9、明确“挖”的好处。（第三部分，“挖”才是彻底之道。）

（文蛤，是捧出来的，它骇人听闻的结果是捧出来的，领导的不可一世是捧出来的。）

十二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