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到(九)
(2022-09-15 10:39:52)忽然想到(九)
鲁迅
(专制制度下根本就没有常理可言。)
记得有人说过,回忆多的人们是没出息的了,因为他眷念从前,难望再有勇猛的进取(点明历史在倒退);但也有说回忆是最为可喜的。前一说忘却了谁的话,后一说大概是A.France(法朗士(1844—1924),法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波纳尔之罪》等)罢,──都由他。(随便谁说的)可是他们的话也都有些道理,整理起来,研究起来,一定可以消费许多功夫;但这都听凭学者们去干去,我不想来加入这一类高尚事业了,怕的是毫无结果之前,已经“寿终正寝”。(是否真是寿终,真在正寝,自然是没有把握的,但此刻不妨写得好看一点。)我能谢绝研究文艺的酒筵,能远避开除学生的饭局,然而阎罗大王(对死亡的幽默说法和“寿终正寝”一样意思)的请帖,大概是终于没法“谨谢”的(拒绝),无论你怎样摆架子。好,现在是并非眷念过去,而是遥想将来了,可是一样的没出息。管他娘的(又骂人),写下去──
1、要回忆往事。
不动笔是为要保持自己的身分,(陈西滢在一九二五年《京报副刊》上发表的给编者孙伏园的信中说:“一月以前,《京报副刊》登了几个剧评,中间牵涉西林(丁西林(1893-1974)中国剧作家、物理学家、社会活动家)的地方,都与事实不符……西林因为不屑自低身分去争辩,当然置之不理。”)我近来才知道;可是动笔的九成九是为自己来辩护,则早就知道的了,至少,我自己就这样。所以,现在要写出来的,也不过是为自己的一封信──
2、坚决要写过去的事。
FD君:
记得一年或两年之前,蒙你赐书,指摘我在《阿Q正传》中写捉拿一个无聊的阿Q而用机关枪,是太远于事理。(捕捉阿Q,而使用机关枪,太夸张了,和事情不太符合)我当时没有答复你,一则你信上不写住址,二则阿Q已经捉过,我不能再邀你去看热闹,共同证实了。
3、回忆阿Q往事。
但我前几天看报章,便又记起了你。报上有一则新闻,大意是学生要到执政府去请愿,而执政府已于事前得知,东门上添了军队,西门上还摆起两架机关枪,学生不得入,终于无结果而散云。你如果还在北京,何妨远远地──愈远愈好(站的太近,会有危险,他们非常的凶残)──去望一望呢,倘使真有两架,那么,我就“振振有辞”了。
4、执政府对待学生如阿Q一样。
夫学生的游行和请愿,由来久矣。他们都是“郁郁乎文哉”(文质彬彬的意思),不但绝无炸弹和手枪,并且连九节钢鞭,三尖两刃刀也没有,更何况丈八蛇矛和青龙掩月刀乎?(阿Q临刑前的唱词了有这样的武器,其实他也没有)至多,“怀中一纸书”而已,所以向来就没有闹过乱子的历史。现在可是已经架起机关枪来了,而且有两架!(强调机关枪。)
5、执政府的凶残。
但阿Q的事件却大得多了,他确曾上城偷过东西,未庄也确已出了抢案。那时又还是民国元年,那些官吏,办事自然比现在更离奇。(应该说现在更离奇,手段更毒辣)先生!你想:这是十三年前的事呵。那时的事,我以为即使在《阿Q正传》中再给添上一混成旅和八尊过山炮,也不至于“言过其实”的罢。
3、执政府更凶残。
第二部分,指出执政府的凶残。
请先生不要用普通的眼光看中国。我的一个朋友从印度回来,说,那地方真古怪,每当自己走过恒河边,就觉得还要防被捉去杀掉而祭天。我在中国也时时起这一类的恐惧。普通认为 romantic(音译“罗曼蒂克”。意思是浪漫的、幻想的、离奇的,这里强调离奇的事情)的,在中国是平常事;机关枪不装在土谷祠(土地庙。《阿Q正传》中阿Q的栖身所)外,还装到那里去呢?(对待善良的人,他们格外凶残。)
第三部分,凶残的事情在中国太平常。
一九二五年五月十四日,鲁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