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兰斯敦休斯写过一首《黑人谈河流》,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我了解河流,
我了解河流和世界一样古老,
比人类血管中的血液还要古老,
我的灵魂与河流一样深沉。
我了解河流,
古老的,
幽暗的河流。
第一次读到,我就喜欢上了它,它说出了我没有说出的对河流的感觉。这的的确确是只有对河流有着深刻了解的人才能写出的诗句,尤其是“古老的,幽暗的河流”,抓住了河流深沉的魂河流深沉的灵魂只有在幽暗中才能呈现出来,才能被看见。阳光太亮的时候,河流以流水的强烈反光对抗,它的灵魂,它的水声,那灵魂的声音,都被细碎而刺眼的强烈反光遮掩住了。
那一天傍晚,与友人乘着小船,顷着河床前行,夜色笼罩,河流在白天暗藏不现的光从层层流水中照射了出来,但只照亮它自己,让流水在自己的光中流淌,这是一种十分美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到的流淌与白天是那么的不同,看上去几乎停止不动,平静、安静,但水声响亮起来,向夜色的深处流去,使人知道,那静谧不动的河水其实是在一刻不停地流动,流动就在不流的表象之中,而且那水仿佛不是在水中流,而是在水声中流,当水声大了起来时,便是河流在拐弯了。
小船夫停下桨来,即使不是汛期而是深秋河水枯瘦季节,拐弯处的水流也仍然会以足够的速度将你的小船送过这“转折点”--河流拐弯处的确可以用“转折点”来形容,接近拐弯处时,黑暗突然加深了,只有紧贴河面的黑暗因为被水光照射才稍淡一些,变成一种幽暗。
河水肯定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因此它的速度也突然加快了,带着船猛然拐过弯去,水光顿时明亮起来,夜色也顿然淡了几分,让人体验到一种柳暗花明的豁然开朗的感受。不过,不论你有什么感受,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在自己的光中幽暗深沉的河流,总是对一切视如不见听若不闻地在自身中在水声中,在天空和大地之间如既往地流淌。
我极其熟悉邕江上这样的夜晚,我多次在夜晚的河流上独自划一条小船劳作,休息时,放开桨听任小船随水流飘荡,古老的水声敞开它的门任我进进出出,又像一种灵魂的叹息声,抚摩着我什么也不想,但又正因为什么也没想便什么都似乎全想到了。
这时,河流的灵魂和我的灵魂便融合在一起,与休斯不同的是,河流的深沉让我感到不可企及。人,一个如此为衣食住行殚心竭虑劳碌终生,而且生命大多不过以两位数计的人,灵魂虽然也可以深沉,但那深度那重量如何能与河流相比?人永远只能向河流学习而巳。
体内藏着意外的高峰的河流,一直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朴素,就连对于颜色,它也所取甚少,只取浑浊的黄色这一种,此外就是无色了,无色之色就是清澈。这样的深刻,这样的朴素,从河流边发源的人类,究竟又学到了多少?
“我听到河在歌唱,我看到河流混浊的胸脯被落日染得金黄。”将河染得金黄的落日,也同样将地球这边我中国家乡的河流染得金黄,那金黄的胸脯中,有比一切都深沉、有力地搏动着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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