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夫

亚
李亚民
亚夫是我的师弟,由于俩人名字的第一个字都是个亚字,所以一听名字,很容易以为我们是亲兄弟,其实不是的。亚夫姓张,我姓李,这一下区别就大了,再不能用多少年前是一家的话随便套瓷了。但是,我和亚夫确实关系不一般,我们是同一个师傅带出来的师兄弟,那可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
汉高祖临死时预言:“安刘氏天下者必勃也。”的开国元勋周勃的次子周亚夫,是历史上有名的军事家,在七国之乱中,他统领汉军,仅用三个月时间就平定了叛军。细柳营的故事家喻户晓,汉文帝刘恒和周亚夫也成了中国历史上贤君名将无间相处的典范。
我的师弟也叫亚夫,但此亚夫非彼亚夫也,姓氏不同,时代不同,地位更是不同,他的确不能和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周亚夫相提并论。实事求是地讲,我的师弟只是一介平民,可亚夫这个名字太响亮了,一听人就不由得联想起英名素著的汉代名将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师弟张亚夫也是一个极有性格的人,他遇事冷静,思路清晰,情绪稳定,脱俗恬淡,还真有点儿将军的气度呢!我很佩服我这个师弟,但却学不来,人的秉性也许是娘胎里带来的吧?
虽然受教于同一个师傅,可亚夫比我学得好,无论是温和恬淡的性情还是全面的技术水平,以及与工友融洽相处的亲和能力,他都很得师傅的真传。亚夫的群众基础极好,男女老少都信服他。那些年他在车间成了不是主任的主任,车间主任干个事还要看他的脸色,一定要听听张师傅的意见。
2008年秋,我已经离开了工厂好几年了,原来的一个同事下到亚夫那个车间当主任。由于情况不明,业务生疏,人员不熟,所谓两眼一抹黑,心里很没底儿,他就想让亚夫做他的台柱子。亚夫性子蔫儿,话少,你说得再多他只是淡淡一笑,态度模棱两可。主任懵懂,弄不清他的底牌,就请客,在酒桌上说事儿。工厂有啥秘密?主任自然知道亚夫和我的关系,就醉醺醺地搂着亚夫给我打来了电话:“李、李总,我、我到你师、师弟的车、车间了,请你叫、叫他、他支持、支持我工作。噢,你、你等一下 ,叫你师、师弟和、和你说、说说话。张师、张师,快快快、快接你师兄的电话!”听得出来,他人喝高了,舌头大了、直了、硬了,但意识还清楚,表达的意思也算明白。
“嘿嘿……师兄你好!洪主任请大家吃饭呢,酒喝高了,快撂倒了!”师弟的语音传了过来了,风平浪静。
“洪主任压力大着呢,工厂最难干得就是车间主任,上面千条线,下面一苗针。工厂要进度、要质量、要安全;职工要工资、要奖金、要休假,都要寻主任。你们洪主任一个白面书生,他的头能不大呀?你就尽力帮助帮助他吧!”我对亚夫说。
“嘿嘿……你说这有啥问题,洪主任就是不放心,非要你说话哩!”张亚夫水波不兴。
人家能把电话打过来,就应该有个答复,我说:“那就好、那就好!你支持配合就好,叫洪主任接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阵儿椅子挪动的吱哑声,隔了一会儿,亚夫说:“嘿嘿……师兄,洪主任喝迷瞪了,睡得呼呼的。师兄你就不等他了,这事儿没问题,你不用操心。”亚夫依然静如古井,随即挂了电话。
亚夫的秉性就是这样,他恬淡,把一切看得都淡。他官儿不当,党不入,先进不要;奖金也不争,爱给不给,他是一笑置之。该干的他干,不是关他的事瞅都不瞅一眼。不论是谁,你说你的,他也就听听,听完了嘿嘿一笑,扭身就走。虽然只是车间的一个调度员,他的主意却很正,一帮子哥儿们都和他贴心。车间领导常常要揣摩他的意思,可张亚夫也就“嘿嘿…嘿嘿…”地笑笑,愣是叫人琢磨不透。摸不着头脑,也就无从措手,曾在那个车间当过主任的老强开玩笑对我说:“老哥,你那个师弟呀,还真是西北五省没对手呢!”亚夫确实很蔫儿、很牛。办事遇到他,他是绵里藏针不露声色,还真是人老虎吃天,无法下爪哩!
亚夫牛,这是事实。他跟师傅干活哪阵儿,对我也有点儿带答不理。我到车间去,他见了:“嘿嘿……师兄你来了!”一句话,就干自己的事了,态度很是冷淡。找不着原因,我就瞎想:是没有在一起干过活儿?不是同一拨子人?性格上有差异?还是同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有华山论剑一决雌雄一比高低的意思?说起来可笑,实在可笑。可他那样一副态度,我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那段儿时间亚夫和我之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能明显感到他和我这个师兄较劲儿。1988年,我在工厂的工艺处,亚夫在试制车间。由于工厂引进燕京厂的YJ620旅行客车,就安排工艺处和试制车间派人去燕京厂出差学习。虽然各家是各家的任务,但同一个单位同一个项目,大家学习在一起,吃住在一起,在外地,故乡人自然就亲切。到了星期天,大家就相约一起去逛逛北京城。不知是我有点儿做大,还是亚夫嫌几个知识分子酸溜,商量去那儿他一声不吭,征求他的意见,他只是:“嗯嗯…好好…”地点头。可到了出发的时候,却不见他和车间那几个人的影儿。
晚上回到住处大家闲聊,车间的同事就炫耀他们都去了那儿、去了那儿,亚夫还是那副漠然神情,笑眯眯的仍然无话。事情倒也无所谓,但我却很没面子,明知他在和我这个师兄较劲儿却不留把柄。他机锋暗藏,棉里有针,就是和你不对付,却不出面和你对阵。他那意思很明白:管好你的人就行了,凭啥管我们呀?你说东我偏向西,就是要把车间的弟兄们带走,你能把我怎么样啊?他这个态度,使我尴尬无奈很没面子。嗨,我这个师弟呀,永远是那么一副淡淡的神情!见了他,我心里总怯怯的有点儿发憷,近不得也远不得,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哩!
说起来,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亚夫慢慢地和解了、亲密了。师傅在工厂先后带过五个徒弟,常常走动还有联系的就是我和亚夫了,过年过节我们相约去看看师傅、师娘,没事他也常来我的家里坐坐。他依然是话少,常说得一句话就是:“师兄,有啥事你就吭气,我闲着哩!”我有事儿还真不找那些和我吃吃喝喝或有工作关系的朋友同事,就找张亚夫。他的路子广、关系多,一般事情也就摆平了。随着年龄慢慢增长,在感情上,我和亚夫就越来越亲近了。
亚夫小我三岁,我1970年进厂十六岁就跟师傅学徒,他呢,下乡后招工进厂已经二十岁了才跟师傅干活儿,先后一算,我俩跟师傅干活在时间上就错开了七、八年。他进厂的时候我已经到工厂技术处搞工艺装备设计了,所以,在名分上他和我是师兄弟,但我们并没有一块共事滚打过,或许这就是那一段时日他和我有隔阂的缘由吧?可是,在工厂,学艺是有规矩的,讲究一个师承关系,同一师傅的人和义结金兰拜把子很有点相像。例如《红灯记》里的李玉和与李铁梅她爹是同一个师傅,师兄师弟就是生死之交了!我和亚夫也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虽然年轻时我们闹过一点儿别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亲近的感觉就越来越浓。亚夫见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师兄,有事你吭声,我把别的事撂下就是了!”
亚夫一直是那样,就是个蔫儿!他谦和,可却极有见解和主张,蔫倔,我和他说话也是很注意小心呢。
很有一段时间,我在工厂管生产现场技术和产品质量,所以,我常去车间转转。亚夫当时在焊装车间当调度员,每去他们车间,我就到亚夫那儿坐坐。见我进门,亚夫先是嘿嘿一笑,然后把他那只特大号冲好酽茶的搪瓷缸子推给我:“嘿嘿……师兄喝水,我说你急啥呀,工厂的事儿你干得完吗?歇歇、歇歇吧,喝水、喝水!”说来奇怪,亚夫一说,我的心就静了:还真是的,忙死了你工厂就好了呀?笑话,你也太不自量了!想明白心踏实了,我就稳稳地坐在亚夫对面,和他说一说闲话儿。
那一次,车间反映组焊车身六面体时前(后)围骨架合套不合适,导致前(后)挡风玻璃窗框扭斜。这可是个大事,车身很像一个铁制房子,制造的难点就是那些门框、窗框。前(后)挡风的玻璃窗框就更重要了,它既要保证七、八十公斤的风挡玻璃合适地装上去,又要合乎设计的外观造型。弄不好难看不说还可能装不上玻璃,就是勉强地硬撬上去,很可能别着劲使玻璃碎掉。事情大了,设计、工艺、检验部门都介入检查,结果各家都很有理,道理虽然说了一箩筐,就是查不出问题的症结。我有些着急了,不是别人的事那就都是我的事了,我主管现场的总工艺师还能再往哪儿推呀?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犯起了嘀咕,下午一上班,我就一个人去了车间。见到亚夫,就问:“亚夫,你说是咋回事呀?真是见鬼了!”“嘿嘿……师兄,你急啥呀?也么啥事!来,喝水、喝水,我一会儿和你看看去。嗨,要我说,其实也没个啥啥儿!”亚夫蔫不叽叽的样子,永远是那副不慌不忙波澜不惊的神情。
“不喝、不喝了,走走走,你和我看看去!问题解决不了,整个工厂就停摆了,生产任务完不成,我给厂长咋交待呀?”我急歪歪地说话。
“嘿嘿……不喝水了?你要心急,那咱现在就走!”亚夫翻了我一眼,笑了笑,天塌了他都是那个样儿。
到了现场,亚夫把我领到远离六面体组焊胎架的地方掂起脚尖手指着组合焊胎:“师兄,你从这儿往过照!”
“看啥呀?亚夫你耍什么花子?快说、快说!”亚夫头脑清晰,从不妄言,他肯定是有所发现,没有把握的事情他绝不开口!
“你从这儿看左右侧骨架的侧窗横梁确定的上平面。”亚夫眯起了眼睛对着车体瞄看。
亚夫一说我明白了:车体是对称的,左右侧移窗横梁是对称于车体纵向中心的两条平行线。从侧面慢慢地调整视线的高度,理论上这两只十多米长的横梁上平面就可以重叠为一条直线。而这么长的两条直线的平行关系,用量具很难测量出来。不要小看传统的木匠单眼吊线,它能把一个很大的平面或很长的直线检测精确到两毫米以内,而用那些量具却测量不到这个精度。
我上到工房侧边的结构悬梯上调整视角一看,这两道横梁明显不平行,相互错开竟然超过了十毫米以上。问题清楚了:是组焊胎具的左右侧帮的相对关系不正确形成了错位,这就导致了组焊的车体的龙门框架的正梯形成了不规则不共平面的四边形。如果将前(后)围骨架强制性地硬撬上去,必然会造成风挡窗框的扭曲歪斜,这是风挡玻璃安装的大忌。
前面所谓的联合调查,只是检查了产品的各个总成以及组合焊胎的各个部位、部件的正确与否,都是过手了几百遍的尺寸,背都背过了,绝对不会有错儿。问题却出现在正确与正确之间的相对关系的正确与否上,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绕口啊?事实就是这样,在机械工程技术上它属于形位公差概念里的位置度。让亚夫这么一点,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亚夫这个蔫蔫儿脾气真是气人,别人急得冒火,他心里明镜儿似得,却是一声不吭,也太沉得住气了!
“嗯,亚夫,你…呀!既然你这么清楚的,处室人员来调查,你为什么就不说话呀?人家还直赞扬你热情配合工作呢,要图纸你找图纸,要尺子你递尺子,上架子你搬梯子……积极得不得了。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许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呀?你是看耍猴哩吧?”我急了,有些生气,说话的语气就有些重了。
看我急了,亚夫愣了一下:“嘿嘿……我说师兄,你先别急,你还真怪不上我。人家处长、主任、高级工程师来了那么一大群,哪儿有我说话的份呀?要不是你来,我还是不知道哩!”他沉下了脸,倔劲儿就上来了。
我知道,亚夫也有气。上面一群人自以为是地张张扬扬,别人早就闪到一边真的看耍猴了。由于调度员的责任所系,张亚夫他必须配合,找图纸、递尺子、搬梯子已经很委屈他了。我知道,这时候我要再说什么,他就会撇下我扬长而去!
事情到这儿,一想也就明白了。虽然几个处室联合了解情况,貌似公正负责,其实,都是各扫门前雪,抱着把自己门前扒拉干净的敷衍态度。这些以专家自居的老爷们,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地走过场,一个比一个牛逼、自信!各取所需,哪儿会征求或听取车间一个调度员的意见呢?你就是主动建言,人家也可能不屑一顾,拿出高深理论反驳你。
而亚夫却更牛,你说的对不对我都嘿嘿一笑,看着一群洋蛋瓜瓜货,傻不唧唧地往糜子地里钻!
唉!说起这些来脸红,这就是日趋没落的国有企业,真真是气数尽了。说起来都是能人,事情却干得一塌糊涂!
在夕阳西下的国有企业,帮派林立,亚夫他却不趟任何人的浑水,他以清醒恬淡的人生态度和独特的生存方式与上下左右相处的如鱼得水,怡然自得。每见到亚夫,我就无由地想起庄子:“滫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想起《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渔夫告诫屈原:“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之推移。举世浑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的话,总觉得我的师弟是一个清醒的智者。
亚夫蔫,却极有个性色彩。他并不贪杯,却能自己把自己灌醉撂倒,也算是个奇人哩!这是怎么回事呀?你听他讲事情原委:女婿娃送来一瓶好酒,想喝一点儿尝尝味道儿。拧开瓶盖儿抿了一口:哎呀,味道儿纯正,这酒不错,真是不错!忍不住又抿一小口儿。反复如此,再一、再二、再三,再抓起酒瓶儿一晃,哎,他妈的,一瓶酒光球了?心里想,这下好了,没猴儿耍了,那就洗洗睡觉吧。往起一站,哎呀妈耶,天旋地转。他妈的,酒劲不小啊,今个儿还真的是醉了?一沟子坐在沙发上,身子一歪就梦周公去了……
他蔫蔫儿把自己这段儿故事讲给别人听,大家笑,他就停;笑声低了,他再接着讲。周围笑倒一片,他却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亚夫有他的处世原则,有一次闲聊,我就说他:“亚夫,你也应该进步呀,就在生产一线干一辈子啊?”亚夫认真地听了,然后很不屑地回答我:“在一线有什么不好?师傅不是一直干到退休,也挺受人尊重的啊!”亚夫的主意很正,人也很倔,他有他自己的一套道理。我觉得他很像古代退居林泉的隐士,超拔脱俗,如果人有前生后世,那他的前世很可能就是那位高僧或陶潜、林圃一类世外高人。
我退休不久,亚夫也以干够八年有毒有害工种的规定在五十五岁时提前退休,这样,我们师兄师弟都成了闲人。有段时间我在外面打工,干得很不顺心,见了亚夫就唠叨宣泄一番,亚夫听了,他闷了一阵儿,眨了眨眼睛说:“哎,师兄,钱能挣得完吗?不顺心就不要干了,看别人那驴脸脸子弄啥哩?”
“亚夫,你说得也对,但人活得充实才踏实,没有一点事做也不成呀!”亚夫说的话有道理,却有些片面,不是完全对。我打工主要还真不为挣那几个钱。
“嘿嘿,你老说自己委屈了半辈子,讨厌机械却画了半辈子的螺钉、螺帽,导柱、导套没意思。不喜欢还要干,不是自己硬找不痛快呀?你喜欢文学历史,没事咱俩揣上公交卡,去西安周边的周陵、汉陵、唐陵、阿房宫、未央宫、白鹿原……看一看。散一散心,好好照点儿照片,也在网上晒一晒。你给我讲讲历史典故,我也学习学习。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还可以跟团到外地、外国转转呢。”
“哎呀!亚夫,你这就说对了,现在条件好了,我们尽管不富裕,但出去转转的经济基础还是有的。”亚夫这一补充就全面了,我完全同意他的意见!
“师兄,你先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哩!你写得东西我也看过一些,我觉得还可以。你在工厂待了四十多年,在那么多部门待过,熟悉工厂,真可以写写的。师傅离开我们十几年了,我常常想起和他一起干活的一些情形,很想把这些记下来,可我没那个能力,你就先写写师傅吧。其实现在的电视、小说很多都是胡吹冒撂,一看就是假的。我觉得吧,能写写发生在工厂的真实事情,将来一定是财富哩!”张亚夫娓娓道来。
亚夫是有见解的,他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么长的话,这么一层又一层抽丝剥笋地讲道理,看来他是认真思考了的。说来,我们像一部高速转动的机器突然停了下来,必然产生很多的不适应。而六十岁到七十岁人又不能算作晚年,这段岁月人的身体还可以,精力虽然衰退却不是很严重。如果利用得好,旅游、娱乐,可以充分地享受美好生活。如果你真还有别的兴趣,还有什么未了的心结,完全可以用这段时间自主地干儿点事情,圆圆自己人生的梦想。
亚夫提醒了我,利用好这个人生阶段,可以大有所为,了却自己少年时代的夙愿。亚夫说得不错,我喜欢历史文学,却在工厂干了一辈子自己不喜欢的工程机械。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十六岁就来到这家工厂,自己的情感和工厂这帮弟兄们紧紧地凝结在了一起,这种人生经历弥足珍贵,就是我取之不尽的宝藏啊!这段时间,身体尚可,生活上也没有什么压力,自己为什么不能凭借它写写我们这些常人呢?别的不说,仅借这种形式宣泄一下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啊!
听了亚夫的建议,我就把工作辞了,由近及远,我们先到西安周边的名胜游玩。
那段时日,亚夫和我跑了西安附近不少地方,半坡遗址、秦庄襄王异人墓、秦二世胡亥墓、汉未央宫遗址等等。我们师兄师弟虽然在一个工厂,跟过一个师傅干活儿,住一个生活区,但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多。而相约游玩,凭吊古今,小摊便餐,笑谈名人逸事还只有这一段时间。
那次去革命公园,在王太吉烈士的纪念亭前,我对亚夫说:“耀县起义的领导者王泰吉可是你们临潼人啊,他文武双全,很有才华,1934年3月被杨虎城杀害时只有二十八岁。”亚夫说:“我听我爸说过这人,黄埔一期的学生,起义时是杨虎城骑兵团团长,死得很英勇,是我们临潼的才子,诗也写得很好!”我说:“是的,特别是他临终写得:‘几经奋起几颠沛,愧无良平智谋深。引颈辞世诚快事,瞑目庆祝红旗飞。’绝命诗,那真是气贯长虹!”
我们在汉未央宫遗址溜达时,亚夫问我:“师兄,你说在汉朝这儿是什么地方?”我说:“这里是汉朝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如果要打比方,这儿就相当现在北京城里的中南海。那个和你同名不同姓,在细柳营以:‘甲胄之士不礼’为理由不拜皇上的牛逼将军周亚夫,可能常常来这个地方,跪在皇帝面前汇报军队方面的工作呢!”一听这话,亚夫少有的哈哈大笑起来:“师兄你还别说,周亚夫细柳营的故事我打小就知道哩。”
那段时间,亚夫给我介绍了他家乡临潼县栎阳镇的一些情况:栎阳镇,这可是一个在历史赫赫有名的古镇,汉代政论家贾谊的《过秦论》中所说:“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文中说的六世的第一世就是秦孝公,秦孝公支持商鞅变法图强的都城就是这里。而秦,这个西周时西部边陲的一个牧马附庸部落,由此走向了强大,开始了结束春秋战国天下大乱,实现华夏混一,建立大一统帝国的坚实步伐。
亚夫告诉我,在他小时候,这里民风淳朴,古镇里能看到很多石碑、界石、拴马桩之类古代留下来的东西,这些现在却很少见了。尽管政府颁布了许多相关制度以及防范性措施,但是,利益驱动太厉害了,乱挖乱刨的情况还是很多。亚夫笑着告诉我:“其实这些浅层地表的东西绝不是秦汉的,刨出来的东西明清两代居多。”他说的这个我是知道的,根据专家介绍,古镇的文化层有几尺厚。两千年前的秦汉遗存埋在深深地的底层,浅层的遗迹自然和秦汉无关。
亚夫又说:“嘿嘿……师兄,其实,就是一根筋地挖下去,实际上也是错的!”“嗯,为什么?”亚夫解释继续解释道:“古镇子的地理位置在历史中是变迁的,听老人说,原来的镇子被水淹了,镇子新迁了地方,但留下了栎阳镇的原名!”
哈哈,如果亚夫说得不错,就叫那些想变卖祖宗却不知历史变迁古镇迁徙的人去瞎鸡巴折腾吧,让两千多年前编写《吕氏春秋》的吕不韦老先生去笑话那些刻舟求剑的家伙们吧!
亚夫蔫,但他聪明,记忆力很好,他对家乡了有名人物、历史掌故知道得很多。那天他给我说:“师兄,那天找个车,到我们栎阳镇上住几天,我带你去各处好好地看看。”“好啊!我真想到你们那个历史名镇去看看哩,我也弄个洛阳铲,你是当地人知道底细,就说个准地方,我戳戳,兴许也能找来一块先秦的青砖回来,发一回土洋财呢!”“嘿嘿…师兄,这样费事,你先去看看我家原来喂猪的那个石槽子有没有价值?如果有的话,不嫌沉你扛着走就是了!”对于熟悉的人,亚夫也很幽默。
说笑归说笑,我还真想到栎阳古镇去看看的。
听了亚夫的建议,从去年十月开始我就试着划拉一点儿东西。我写了师傅、写了车间主任、写了技术员、写了描图员……突然我想,我的师弟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啊,我为什么不写写他哩?我这就动笔了。

201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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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