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枯竭了!

我枯竭了!
李亚民
突然发现,我枯竭了!
发现了这个情况,自己很有点儿惶恐和忙乱,竟然如坐针毡的不知所措起来。
当年工作期间,自己也随心所欲地划拉点儿东西。因为没有什么目的性,加上本职工作的牵扯分心,精力所限,写多写少写瞎写好也就那么回事了,我只是把它当成自己宣泄情感的窗口而已。那个时候,没有电脑,也不存在什么电子文档之类玩意儿,写写,就是写写,有主观宣泄却没有客观评判,纯属私人的东西。所产生的结果呢,就是柜子里那几沓泛黄的随时都可能遗落的纸张。自己不当回事,别人也无由知道。按当时的情形,纯属于少年心性的胡涂乱抹。到了退休时我才发现,这些玩意儿还在那儿静静地躺着呢。整理时细细地一查,最早的,竟然是我十八九岁时的信手涂鸦!看到自己小儿时节的稚嫩文字,羞愧之余,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和幽幽的怀念!
白驹过隙光阴荏苒,说老人就老了。退休啦,千秋邈矣日迟迟,此身未倦情依依,就想静静地读点书,借以充实生活填补时日的空白。突然间,我有了一个想法:喜欢读书原本不是坏事,可是,就这样懵懵懂懂的死读下去,到死,难道还不是一条食古不化的书蠹虫吗?自己为什么不学学啃食桑叶一生、经历数次蜕皮的苦难,最后浑身透亮地上山吐丝结茧的春蚕呢?当然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没有立德立功立言之类的资格和意思,更不可能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破茧化蝶的事业辉煌。但是,作为一个常人,我就不能写写自己半生的经历和感慨、写写亲友以及工厂的同事们呢?借此宣泄一下我这个俗人的情怀,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自己不计功利,不计工拙,不求称赞,饱满充实地负载前行,享受这个精神活动的过程,难道不是一种积极而有意义的退休生活吗?
觉得自己还是有点阅历的。少年时代的小衙内,政治运动来了就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崽子,如此说来,自己应该算是对那场史无前例的文革运动有亲身体会的最年轻的一茬人了。自然灾害期间饿肚子,政治运动来了喊口号;学业荒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一张白纸似的自己参加了工作。岁月兴替光阴荏苒,我经历了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全部过程。我十六岁进入工厂,几十年间东游西荡,在单位很多部门多个岗位上工作过,最后,我一个小徒工竟然冲入部队工厂的最高层。一番拼争,自己铩羽退场;为了生存,我重寻出路……童年顽皮,少年失学,青年工伤,中年丧妻,老年踌躇,企业改制的阵痛,以及打工十载的丰富生活……几十年来,我是步履蹒跚。每静下来,这些往事就在我的脑海浮现,使自己时而情绪高涨,时而黯然伤神。彼时彼景,历历在目,不写写,真就是浪费了。
也许,再过一段时日,时过境迁,人们的生活状态有了更大的变化,文化革命像早年的义和拳运动一样成为卷帙中的历史,国有企业完全有可能作为一个历史阶段的产物而不复存在。可是,我笔下这些有现实基础的人物,或许还有些还原当年时代风貌的资料性的一点价值呢。能做一点儿有益于人或者社会的事情,自己当然是乐而为之。可是,话又说回来,至于什么结果,就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了。当我百年之后,肉体物化成了无物,所留下的这些文字也就好坏由它了。既然是身后之事,身外之事,也就无须为之操心费神了。
说来很好,退休以后,自己真能鼓捣一点儿有意思的文字出来,不但有意义,而且是废物利用打发日月的积极办法。
说来,这是一个不赖的主意,也是一件很有价值、值得自己认真地去做的事情。这说到具体的情况了,六十到八十,时间是人生的四分之一,如果除去成长期的懵懂之年,时间大约是人生的三分之一,这么一算呢,就很不得小觑了。毋庸违言,人老了,体力精力逐渐下降,这是一个基本事实。可从另一个角度看,人到这个年龄阶段,就像奔流不息的长江黄河到了入海口。由于历经了艰难险阻、曲折迂回,此时就会坦荡而浩渺,深沉又理性。这个时候,人生阅历、知识累积、思想成熟固化,都处在年龄曲线的峰值上。这是一笔潜在的却又隐性的财富,抓住了并充分利用了,你的人生就会增色不少。如果认识不到,不下气力去挖掘精炼,这些很有价值的原材料,就会白白地抛弃浪费掉。国有企业四十年,我由徒工干到大型企业的总工程师,说来也算不忝先祖。退休以后,趁着现有的条件,再做一把努力,再攀登一座山峰。如果侥幸还能有些成绩,自己的人生难道不是更有价值和意义吗?
这个打算确实不错,人生价值的实现,往往不在计划的周密严谨,而在于切实地付之于行动。说干就挽袖子,我就按着这个计划实施了。那段日子,我像一头倔犟的秦川牛,闷着脑袋只顾耕耘,紧张而有秩序。一时之间,进度很快,为了确保质量,我甚至有意放慢进度,宁可慢点、再慢点儿,其目的也很明确,想使自己的文字好点儿、再好点儿。
为了表达的准确一些,人物鲜活一些,文字醇绵有致一些,我调整了生活节奏。我坚持读书,借以提高自己的修养,依然按每周一本书的阅读定额推进。尽管书读得随心所欲内容杂驳,但我相信一条道理,量变的叠加必然促进事物的质变和飞跃,在潜移默化地熏陶感染之中,不断提高自己。这样,就把退休生活的娱乐性和知识累积,统一兼顾起来了。
2011年的6月,同事老孙来家里闲聊。他看了我的电子文档:“哎呀老兄,你写了不少呀!我觉得很不错,为什么不把它发到网上让大家欣赏、欣赏哩?”他用欣赏二字,我自然不敢当,但是,他说的道理却是对的。写东西不想让人看那是假的,何况QQ空间大都是熟人和朋友,甚至是我笔下的原型,请大家看看,提提意见,自己还可以改得好一些。如此说来,尽管我这个丑姑娘没有扭捏作态、待价而沽的嫁人打算,可颒面梳头,出来见见世面,让众人评头品足的议论一番,倒也没有什么坏处。
我用电脑的年头说来很不短了,可是,除了绘制CAD工程图之外,就是敲击一点儿文字,其余别的操作,自己是一概懵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的电脑没有联网。这种情况,很像不会开车的人,没有比较,自然无由知道驾车出游的自由和方便。老孙说这话时,家里的电脑恰恰刚联上网络。一年近两千元的费用,弄得心里很不爽快,既然心疼高额消费,为什么不把它使用得更扎实一些呢?老孙此时的建议是正合我意,我不会弄这些,而且懒得去学习,就请他帮我申请了一个QQ号。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误会。我取治世则方,乱世则圆,叔季之世方圆共用的意思,给自己拟了网名:圆方。老孙耳朵重听手却麻利,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屏面显示出了远方二字。看到这两个字我心头一动:远方,这个名字难道不是更好吗?所谓偏打正着,亦乃天意!远方观莲,清雅有致: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仔细思量一下:圆方者,中庸之道,无过无不及者也。而远方呢,就有恬淡从容洒脱自如的道家意味儿在里面了。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淡淡远远,以蕴藉风流自然隽永作为自己文字追求的准则,也是很好的。这个网名实在不错,自己也就认可了。
老孙不但热情,而且诲人不倦,他教我会如何把文章发在空间以及一些编辑的技巧。
刚学会向QQ空间发文件,觉得挺好玩,一篇很不像样儿的文字编辑一番,配上主副标题,插入图片渲染,居然也洋洋可观。兴之所至,我一发而不可收,一天竟有几十篇文字发到QQ空间。我的一反常态,如同哑子说话,周围是一片惊愕!朋友老史从侧面向人打听:“李亚民这个货,是不是最后一根保险丝断了?成神经病了!”
哈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竟有攻击我成神经病的。想来好笑,我用键盘欢快地敲出一段歌词敬告老同事:“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开了花,万年的枯藤发了芽、发了芽,如今咱聋哑人说了话,说呀说了话……”接着,我郑重其事起来:“老兄,稍安勿躁休得胡言,你的关心实属多虑,我脑子里的那根保险丝安全无虞!我明确、郑重地告诉大家:我一个画了半辈子机械图的人,退休以后,试图脱甲弃戈,执笔涂鸦了,恭请各位多多指教!”
说来,这是一个转折点,我信笔写来的文字和大家初次谋面,尽管它和发表上书有所不同,但是,就社会效应这一点来说,却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现代化媒体很是神奇,我一下就和外部世界紧密地联系了起来。有了QQ空间窗口,人虽然在家里,与朋友们的沟通却比原来多了不少。我的一些拙劣文字,竟然受到了赞扬和鼓励,如此,自己的干劲就更足了。工厂出来的人似乎成了职业病,就讲究个目标计划、定额进度。我制定了每月一万字,留余地打折扣,算得富裕一些,一年写够十万字的执行计划。这样,写到七十岁,就能实现自己一百篇、一百万字的双百目标。实事求是的说,我的这个计划的余地留得很宽,只要坚持,实现起来倒也不难。人老了,就得想着法儿哄着自个儿高兴。计划达到,舒坦;超额一点儿,高兴;如果再突破一些呢,当然就是鼓腹而乐舞之蹈之了!其实,写文字的事,谁料得准呀?定计划弄定额的本身就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可是,这样做得结果却是积极的,由于留得富裕度很宽,我是年年超额、月月完成、天天高兴。因此,我不但日子过得充实快乐,而且,自己制定的双百计划也有望提前完成!
去年四月间,我回了一趟故乡耀州,有缘结识耀州区委、区政府机关报的编辑杨老先生。老先生问我:“老弟,你写东西不投稿,就像蒸蒸馍不揭笼盖,养了姑娘不嫁人。你一不卖二不嫁,谁知道好坏优劣啊?”听了这话,我哈哈大笑起来:“老兄,你说我揭那个笼盖子干啥,养姑娘就一定要嫁人啊?我把蒸馍焖着,把姑娘养着。蒸馍好坏由它去,姑娘老了送尼姑庵!我自得其乐有什么不好的呀?”这就很有些强词夺理的戏谑意味了。
其实,不愿意投稿倒也不是自己清高,第一,我怕麻烦。退休了从容恬淡就好,自在洒脱,何必把自己弄得像鞭打的陀螺爬杆的猴儿呢?第二,实事求是地说,我的那些文字,难入内行的法眼。说来奇怪,也许是气数原因,我帮别人代笔,写过论文之类,倒也有发表获奖的,自己的玩意儿,却常常被列为等外。有了这种经历,我心灰意冷很不自信,再就不做这方面的尝试了。还有第三条,工厂生活四十年,我管人,人也管我,结果落下了一个病根儿,既不想管人也不希望谁来干预我。既然退休了,成了闲云野鹤,那就淡泊宁静地生活,悠哉游哉多惬意呀?我一不偷、二不抢、坚决拥护共产党,视富贵如敝履,啥神也不拜,哪个法门都不进!既然退休了,就应该屏除杂念,闭门修炼,如果再让那些编辑把自己弄得手忙脚乱人翻马仰,就太不值得了!进入大数据时代了,自己的这些文字,能在网上展现一番,也就足够、足够的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从根子上说,我始终是一个野路子!记得年轻时学乐器,自己也是下了狠功夫的,几支当年流行的笛子独奏曲我都能鼓捣下来,那些高难度的技巧也勉强对付得了。但是,自己总和别人配合不到一起,不搭调儿,就只能自娱自乐地玩玩了。在工厂,虽然也算是高级工程师,由于是自学的底子,知识结构鸡零狗碎不成体系,仗着憨胆大横行了多年。其实,不怪别人攻击,自己也清楚明白,我就是一个杂拌儿野鸡把式!至于写文字,就更是如此了,杂书看了不少,却不求甚解。字音我辩不来清浊平仄;弄不清楚散文小说的界限;我的笔下,的、得、地混用一气……如此水平,还是守拙归田园为是。为充实生活,晚年自娱,写写心得体会当然可以。我写我心不求售卖,坚守这个阈限就好,绝对不敢不知高低疯疯癫癫地丢人现眼。人老啦,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优哉游哉,享受享受陶渊明那种三径就荒、松菊犹存、诗酒自娱,俯仰啸傲、物我两忘的超脱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不干扰别人,不登大雅之堂,营造宁静自由的环境,这就是我的原则。
杨老先生建议我:“不求发表也罢!博客却是个好东西,像自己办了个黑板报。别人可以欣赏,主动权却在你的手里,作为博主,你可以随时编辑调整甚至删除其中的内容。李老弟既然写不求售,不妨试试这个?”他说他建立博客九年多,点击量超过了二十万,以之整理成书五部,很有一些成就感。没有接触过这个新鲜玩意儿,二十万的点击量是个什么概念、到底有多么厉害,我就不可能知道了。听了老兄的介绍,自己低头思忖:既然已经在QQ上张狂了,再在博客上疯一下又何妨?五十步和一百步有什么区别呀?想想也是,自己对此很有点儿心动。
笨想一下,在性质上博客应该和QQ差不太多,由于在网上,点击互动就不限于互加的QQ好友了,范围自然更为宽广。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人很有点儿像鱼,到了水里,就由小溪到江河,再从江河游入浩浩淼淼的大海!我乃常人,自然不能免俗。老先生建议在先,俗念鼓荡胸次于后,回来,就请外甥给我申请博客号,建立了自己的博客。当我第一次进入博客,映入眼帘一句话:欢迎您在新浪博客安家!下来就是小一号的文字注释:您可以用文字、图片、视频记录和展示最真实的自我,与网友交流,与线上好友聊天,还能通过手机发表博文和上传图片,随时随地记录心情和身边趣闻。这也就是说,只需把握大的方向和原则,既和外部世界保持联系,又有相对独立的自由度。这些,倒也更合我意。至此,李亚民也与时俱进地涌入了时代潮流,自己生活的空间当然也大了很多。
我当然记住了这一天:2017年的四月二十二日。
有了博客,自己的眼界和精神空间又宽了很多。我每日一篇地把自己原先发在QQ空间里的文字转发到博客,这个工作一做就是一年多。前面说了,我乃俗人,看到网友的称赞好评,很有点儿醉酒似的飘飘然,似乎自己真成了作家。但是,起码的理性自己还是有的,这个世界太大了,人才太多了,谁说当代就没有屈原、李白、苏轼那样的旷世之才?至于自己,实在太渺小了,半路出家,既就是写点可以看的玩意儿,也是雕虫小技萤火之光。年过花甲,不眩不惑,能干点事情,难道不是该当的?实在算不得什么,犯不着虚骄猖狂!
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尊自大;谦诚自重知耻不辱,脚踏实地只顾耕耘。把网友的那些鼓励,作为自己不断前行的动力,这样想这样做也就对了。人老啦,知侮然后不受人之侮,常常给自己的脑门子上拍拍凉水,保持冷静和理性。力尽所能地做点事情,不负人生一场,如此而已岂有它哉?
我的QQ空间拟名:远方,我喜欢站在远远的静静地注视人生,更愿意把自己的感受和认知变成文字。还是那句话,写写就是泄泄,以此宣泄自己内心情感的块垒!
我的博客,用陶渊明的诗句结庐在人境为名。其实呀,我最喜欢的却是这首诗的下一联:“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只是觉得有点偏激,不和乎华夏传统谦冲自牧,恬淡适意的中庸之道,只能把它弃置到一边了,可谓忍痛割爱。古人有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的说法。我乃蓬蒿之人,隐于不隐,都是布衣黔首。用隐,似乎很有些高抬自己,但也顾及不到了。就取这个意思吧,用陶渊明这首诗的首句做自己的博客名了。
还是那句话,写东西就是为了人看。一年多的时间,我博客的点击量超过了七万,同样,由于没有比较,我不知道这个数量,是一个什么概念。但是,我的虚荣之心还是有的,看到自己的博客,天天有人浏览评论,心里还是蛮高兴的。
俗人,李亚民亦乃俗人也!
实话实说,我很看重自己的这些文字,特别是有关工厂的那些部分,我是把它当成一件正经事去做的。我大半生在企业生活,熟悉那里的环境和人。工厂的同事,大多厚重无文,我愿意做大家的代言人,真实表现当年的国企和我们的青春岁月。春蚕吐丝回馈生活,带着一份责任和感情,我写自己半生的阅历和感受,把它当成自己人生的经验总结。当然,也可以作为留给儿子的精神遗产。
可是现在,突然发现,我枯竭了。自己真得写不下去了!
我遇到自己似乎克服不了的困难,心里很有些惊慌。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这种码文字的工作做下去,很有些茫然和失落。退休几年之中,这件事情使我的精神满足,心情愉快,我很享受那种紧张而有秩序的精神状态。如果年过八旬,到了耄耋之年,自己随心所欲诗书自娱的了此残生也就是了。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的,我六十出头,身体健康,精力尚可。觉得自己一生的经历颇为丰富,很有一些人生感悟。很想像老牛反刍春蚕吐丝,经过细细地咀嚼,然后把它倾吐出来奉献给大家。自己是一种宣泄,对别人来说,也许会有一点借鉴的价值或意义。
想起了唐人李贺的诗句:我有迷魂招不得!迷茫使我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我期待雄鸡一唱天下白,老有所为,把自己喜欢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可在事实上:我枯竭了!我希望,这种情况是事物发展过程中量变质变的转折。但愿在短暂的低迷迂回之后,有一个爆发式的突破。我渴望,我能摆脱目前的困顿,越过障碍,使自己这条小鱼儿,依然在绿水清波中嬉戏!
94—18—10
2018年10月28日
2018年12月24日
(22\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