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年鞋

分类: 往事难忘 |
做年鞋
----儿时年味之一
小孩盼过年,家长怕过年。
我们小时,普遍经济拮据,年货匮乏。家长们既要上班,又要筹备过年的财物、用品;光准备一家人的新鞋,就得忙活一俩月。
“脚上没鞋穷半截。”鞋子,不仅是走路的必需品;而且是身份、爱好、经济状况等的重要物品,因此人们对鞋子比较重视。
鞋分三六九等,每个时期都有时尚的鞋子。
我们小时,最牛的是皮鞋,光面打油的那种,整个矿上穿好皮鞋不多;稍次一档,是高腰翻毛皮鞋,我到首钢以后发这种劳保皮鞋;再次一档,是运动鞋,高档的是上海“回力”,低点的是北京“白网”,刷完打一层大白,洁白闪光;更次一档,是成品的布鞋,好点的是天津“五眼儿”,(五个孔,系黑条的鞋带),次点的是北京“白边儿”;最次的鞋,是自做布鞋。
我参加工作以前,主要穿自做布鞋。即使这种布鞋,也不能常穿新的;赶上家里经济实在紧张,或者有事来不及做那么多新鞋,过年也捞不上新鞋。
我们家真那么穷吗?真的,一点没夸张。我们家为什么穷呢?四个原因:一是父亲工资低,老五级工,将近二十年没涨过工资;二是母亲没工作,有时打工工资很低;三是孩子多,生过七个孩子,活了六个;四是有残/疾人,我哥是盲人,在城里上盲校,每月要花学费、生活费、交通费,挑费是普通学生的两三倍。因此,我们家虽说不是矿上最穷的,也算是比较有名的。
穷人家的孩子早帮家。我虽说是男孩,可是从小就处买菜、做饭、刷房、擦玻璃,包括帮着做/鞋、缝被褥。
做年鞋,基本是纯手工。为啥这么说?因为鞋底和绱鞋底,有时不是手工。鞋底分两种,一种是买来的塑料底或轮胎底;另一种是自纳的“千层底”。绱鞋底也分两种:可以自己绱,也可以请鞋匠绱。
印象中,做/鞋主要有几道工序---
搓麻线儿。
麻,是麻坯儿,从麻杆上剥下来,一条一缕的,团在一起。将麻坯分成几条,对齐并拢;挽起裤腿,将它放在膝盖下,顺着小腿往下推,将其一段搓成麻线儿。如此反复,直到整条麻坯儿搓好。
刚搓成的麻绳,力道不均匀,有的地方容易打弯,要解一解劲儿。工具是自制的小坠坨,一根小木棍,下端连着一块小石头。麻线一头拴在木棍儿上,一头拎在手里,通过坠坨的转动,缓解麻线的扭劲。
搓麻线要粗细合适,均溜修长,没有明显的疙瘩和结头,不然使用时很费劲,这主要由母亲操作。
解麻线比较简单,通常由小孩儿操作。
糊袼褙。
由老妈指点,孩子们操作。
袼褙,一般糊五六层。由于布匹紧张,除了里外两层用整块新布,里芯用碎布片拼接。碎布片有新有旧,有做东西剪下来的布头,也有旧衣服剪成的小块,拼接时要新旧、薄厚互相搭配。
糊袼褙需要平整、较大的地方。我们家是用饭桌,做一家人的鞋,要糊两三张。
提前将布洗净、熨平、晾干,不然会缩水、起皱。用面粉打一大盆稀浆子。
桌面刷净,侧立在炕沿上。刷一层浆子,粘上一张桑皮纸,挨纸稍干,往纸上刷浆子,将鞋里布正面冲纸,粘在其上;挨鞋里稍干,往上刷浆子,将碎布片拼接在上面,形成一层内芯;三四层内芯糊完,刷一层较厚的浆子,将鞋面布粘好、按平。
鞋面布,分男款、女款。男款,通常用黑平绒布;女款,通常用红色或粉色的“灯芯绒”。
糊完袼褙,把饭桌挪到暖和、通风处,晾晒一两天,干透后,慢慢揭下来。
铰鞋样。
这是个技术活,如果鞋身铰不好,穿着不抱脚;鞋边铰不好,鞋底绱着很费劲。
先找鞋样儿。有通用的鞋样儿,比如37的、40的。把鞋样儿腾在桑皮纸上,根据不同孩子的脚形,略加调整,比如脚瘦,把鞋帮铰高点;脚面长,把鞋脸铰短点。
为防止铰错,要多铰几张纸样,包在脚上来回地比划,确认无误再铰袼褙。
一块袼褙做四双鞋。从一角开始铰。把纸样铺在袼褙上,用铅笔勾出轮廓;小心翼翼地铰下袼褙;要稍微铰宽些,留出剪裁的量。
包鞋口。
放完鞋样,用剪子仔细修剪,去掉鞋口的毛茬儿,使之平滑、整洁。然后,用布条包严鞋口。
鞋口布从商店购买,黑白两色。黑的包上口,白的包下口;也有上下都用黑带的,纯黑的鞋,不太好看却经脏。
包鞋口要用小针细线,针脚要细密、匀称、结实,不然容易耍圈儿。
小男孩的方口鞋,好包一些。大男孩穿松紧口,鞋脸两边要安松紧带,鞋口复杂一些。最难包的,是女孩带袢儿、带眼儿的鞋。
绱鞋底。
既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
鞋底有三种:塑料底、“千层底”、“轮胎底”,绱鞋底的难度由前到后。
塑料底,相对容易绱。鞋底有一圈儿浅槽,槽底比别处略薄,先用锥子将鞋帮和鞋底扎透,再将针尖扎进锥子眼,用戴着顶针的拇指,使劲往里顶针尾,就把针线送到对面了。如此反复,就把鞋帮绱上了。
有两种塑料底,白的较薄,结实、耐磨,绱鞋底比较省劲;砖色的厚而糙,缝线不能太使劲,不然容易拉豁。
“千层底”,难度算中等。一方面鞋底层多,中间抹有浆子;另一方面布片本身硬而涩,要扎透锥子眼,拔出针线,都比较费劲。
妇女的手劲小,绱“千层底”要借助工具。把锥子把顶在炕沿等硬物上,一手扶着锥子,一手转动鞋子。用钳子夹住针,使劲往前拽。
我们半大小子,时常帮着绱鞋底,亲身体验到其费劲。
“轮胎底”最难绱。两面是橡胶,中间有横竖的筋线,又硬又涩,麻绳、线绳不好穿过去,要用尼龙绳,光滑结实,有点象织鱼网的绳子。
扎“轮胎底”的锥子,最好用特制的,锥杆较粗,锥尖带小倒钩,把尼龙挂在倒钩上,往回拔锥子。扎十几次,锥尖就会变钝,最好要用油石磨几下,不会磨的,在肥皂上蹭几下,稍微省点劲。
条件好些的家庭,绱“千层底”、“轮胎底”的鞋,送到鞋匠摊去绱鞋。鞋匠的工具齐全、顺手,绱出来的鞋针脚均匀,力道合适。他根据鞋的大小、鞋底的薄厚,收取加工费;费用没有标准,也没人检查,全凭鞋匠与顾客商量。我们家为了省钱,很少找鞋匠绱鞋。
上完鞋底,要用鞋楦子将鞋脸、鞋跟撑一撑,使鞋子圆润、柔软些。新鞋比较夹脚,穿几天以后,才慢慢合脚。
做年鞋一般是晚上。妇女白天要打工、做饭、洗衣服。左邻右舍的妇女,时常凑在一起,一边做/鞋,一边聊天,这样显得轻松一些。
当时大多用日光灯,光线不太亮,晚上不得眼,扎手是常事儿。我们在旁边玩,时常听见老妈、婶子、大妈,被针扎得“哎呀--、哎呀—”地叫;有时流血挺多,用棉花、布条简单地包扎,继续干活。
小时候虚荣心比较重。不爱穿自做鞋;老妈辛苦辛苦做完年鞋,不光听不到夸赞,反而受到抱怨。现在想想,许多事情,不是父母的本心;孩子的一些欲望,往往超出了家庭的经济条件。孩子不知父母难,说好听点,是少不更事;说难听点,是自私、虚荣。
每到临近过年,就想起老妈日夜操劳,为一家人赶制衣服、鞋子的情景。小时盼过年,直到成家立业,自己要操持过年,才明白:年味的背后,是父亲的汗水;母亲的艰辛。愿操劳一生的父母,在天国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