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年三十儿
(2018-02-13 16:45:53)| 分类: 文学 |
那一年的年三十儿和许多年的年三十儿一样,有很多平时都听不到的声音。比如清早五点太阳还没升起时那声清亮的鸡叫,还有下午三点鸡脑袋被钉上钉子时那一声短促的嘶鸣;比如早上遥远的街道那头谁家燃放的鞭炮声,还有小朋友被炮仗炸住手的惨痛;比如站在梯子上糊横批时吆喝着孩子递浆糊的喜悦,还有孩子递浆糊时忘了扶梯子老爹摔下来的一声噗通。而这众多美妙的不寻常的声音,都比不上我家那一声声摔碗的声音。
每种碗在被摔碎时都有一种不同的碎法,这碎法体现在声音上、形态上。普通的小碟子是很难摔碎的,尤其是摔在以前家里的泥土地上时,小碟子和小碗会愉快地跳起来,骨碌碌能溜多远就溜多远。一般的碗摔在地上,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声音音调很高,好像一根钢针扎进耳膜,扎进脑子,让人一下子闭上眼睛。摔碎的碗在碎裂时会溅起很多碎渣,有些甚至能窜到天花板上再反弹回地面,有些碎渣,会直接弹到脸上,好像被蜜蜂蛰住一样,一丝凉,一丝疼。那些吃面叶的大碗,摔在地上会发出非常沉闷的声音,好像拿石头敲击水缸,“嗵”,大碗裂成了几瓣儿,这几瓣儿就慢悠悠地左右晃着,好像荡秋千一样,又好像木马,一点一点地静止下来。
妈妈会让我背过身子,捂住耳朵,但我偏偏不听,我偷偷地扭过头,看案板上一摞整整齐齐反射着白光的碗,被拿起来,被摔在地上,破碎的一刹那,好像炸裂的烟花,四散飞舞。我闭上眼,有碎掉的碗片冲击我的脚后跟,我捂住耳朵,那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像被隔了一座山,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稠密,越来越热烈,硝烟从门缝里钻进来,熟悉的火药香味。
我就想起了锁在大箱子里的衣服,新衣服,买来有两个星期了,明天早上醒来时,可以高高兴兴地穿上,还有那顶我哭着喊着缠着妈妈买的飞行员帽子,上面有一个塑料的护目镜,还有两个暖和的耳帽,这样我就再也不怕早上去学校会冻坏耳朵、冻疼眼睛了。我还想起今年爸爸从外地给我捎来的一双我梦寐以求的手套,是那种指头分开的手套,这样外边下大雪时,我就可以戴上手套做雪球,一定做得又快又大,再也不会在打雪仗时落下风了。我偷偷地看着父母床头的大箱子,仿佛能看到里面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和帽子。
清脆的声音没有了,我放下捂住耳朵的手,鞭炮声趁机轰地钻了进来。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全是碎掉的碗片。门被重重地摔了一下,天花板上未糊紧的报纸缝里,落下了很多灰尘。妈妈拉开被子钻进去,蒙住头大声地哭泣。我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这些碗片,心里迫不及待地想要赶紧出去看放炮,那些刚刚燃放完的满地红,总会有漏响的一颗两颗炮仗,可以捡起来,掰开取出药粉,拿香去点,“哧”地蹿出一尺高的火焰。我急匆匆地打扫,灰尘弥漫,大的碎碗片就都被我清理干净了,只是有些碎的碗渣,深深地嵌进地面,怎么扫也扫不出来。
贴春联,放鞭炮,吃饺子,看春晚,印象中年三十儿都是这么过的,天黑以后,爸爸会回来,带上一摞麻绳捆着的新碗,抽着烟,在案板那里和面,擀皮,包饺子,我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着里面模糊的画面。煮饺子的热汽逐渐弥漫整个房间,三碗热汽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首先爸爸会把自己的一碗饺子放在一个高的桌子上,说是给爷爷吃的,然后再拿下来放在自己面前。这时候妈妈已经起床,她梳理好睡得凌乱的头发,坐在已经煮好的饺子面前。爸爸起身将电视的天线扳来扳去,终于获得了一个清晰的电视信号,才又重新坐在小饭桌前。大家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很是寂静,我吃下第一个饺子时,赵忠祥熟悉的声音就从电视机里传了出来,除夕夜,就这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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