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 谈 动 词 特 殊 用 法

---《风雅注说》结语之六

 

任何语言，最活跃的，要算动词。变化多端，随语种而异。比如，英语有非谓语动词：分词、不定式、动名词，功能很多。汉语有词类活用，各种词组，和特殊用法：使动、意动、为动、以动、对动、给动，能使语言简洁，节奏明快。

特殊用法，说到底，是动词与宾语的特殊关系。使动，使，或让，宾语动，或怎样。使宾语动，是主谓关系。使宾语怎样，是主表关系。主表关系，是形容词，用作动词。意动，认为宾语怎样，多是形容词，用作动词，动词与宾语，也有主表关系。为动，为宾语动。以动，以宾语做什么，多是名词，用作动词。对动，对或向宾语动。给动，给宾语动。

语言是自然的，发展的，变化的。语言的共同要求，是简明流畅。特殊用法，合此要求者传承，不合者式微。后世，除了使动，都式微了。部分使动句，后来变出“把”字句。实际上，“把”为介词，宾语成为介词宾语，一起构成介词短语，作状语，饰动词。动词同宾语有主谓关系，语态为被动，使宾语被动，若为主动，则不能做“把”字句。前者如《周南•卷耳》：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叹我怀夫，把斜筐放在大道上）。后者如《周南•葛覃》：害澣害否？归宁父母。（哪濯哪不濯？回家使父母放心）。

动词特殊用法，除了意动，都涉及介词短语，作状语。宾语变成介词宾语，看似变了，但万变不离其宗，宗在“脏腑”，即：主语、谓语、表语，为“脏”；宾语、定语、状语、补语，为“腑”。 “脏腑”内，变的，只是构成“脏腑”的材料和方式，以及“脏腑”之间的转换。如：作宾语的名词，变成作状语的介词短语，宾语变成状语。

本文罗列《国风》《小雅》的特殊用法，加以分类，配以翻译。翻译根据特殊，较之传统解释，时有不合，似更合诗意。诗意依赖句意，句意依赖语法。语法有错，句意必舛，诗意随之。

 

一、使动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周南·关雎）参差不齐的水金莲，让它从左和右流。

害澣害否？归宁父母。（周南·葛覃）哪濯哪不濯？回家使父母放心。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周南·卷耳）叹我怀夫，把斜筐放在大道上。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召南·江有汜）江有小洲，这姑娘出嫁，不让我随。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召南·江有汜）江有沱水，这姑娘出嫁，不让我来往。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邶风·燕燕）往前看不到了，实使我的心忧。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邶风·击鼓）唉，阔呀，不让我生还呀！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邶风·击鼓）唉，久呀，不让我守信呀！

展矣君子，实劳我心。（邶风·击鼓）展才丈夫，实使我的心忧。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邶风·凯风）鸣叫的黄鸟，使其音好。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邶风·匏有苦叶）葫芦又使叶枯，济水又要深涉。

士如归妻，迨冰未泮。（邶风·匏有苦叶）男如（使妻嫁）娶妻，乘冰未散。

既生既育，比予于毒。（邶风·谷风）已生已育，把我比为毒物。

载脂载舝，还车言迈。（邶风·泉水）油车轴，上轴键，使车还家而迈。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鄘风·君子偕老）步态雍容自得，威仪严正，使绘图衣服合身。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卫风·伯兮）哪得忘忧草？把它植在北堂。

两服齐首，两骖如手。（郑风·大叔于田）两中马（使首齐）齐首并进，两边马如左右手。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郑风·女曰鸡鸣）以带绳箭射而射中它，与你把它做肴。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郑风·出其东门）白衣青巾（妻），姑且使我乐。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魏风·伐檀）

伐檀声坎坎呀，把檀放在河之岸呀，河水清且大波纹呀。

坎坎伐辐兮，寘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魏风·伐檀）

伐轮条声坎坎呀，把轮条放在河之侧呀，河水清且平呀。

坎坎伐轮兮，寘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魏风·伐檀）

伐轮声坎坎呀，把轮放在河之水边呀，河水清且小波纹呀。

素衣朱襮，从子于沃。（唐风·扬之水）白衣朱领（潘父），让你跟随往曲沃。

骐駵是中，騧骊是骖。（秦风·小戎）使青黑马、黑鬃红马为中马，使黑唇黄马、黑马为边马。

泌之洋洋，可以乐饥？（陈风·衡门）水势浩大的泌水，怎么以它使性饥乐？

岂不尔思？中心是悼。（桧风·羔裘）岂不想你？你使我心中哀伤。

言私其豵，献豣于公。（豳风·七月）小兽自占，把大兽归公。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小雅·鹿鸣）我有旨酒，以此使嘉宾之心安乐。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小雅·常棣）使你家庭和顺，使你妻子儿女快乐。

王事靡盬，忧我父母。（小雅·杕杜）王事无闲，使我父母忧。

乐只君子，德音是茂。（小雅·南山有台）乐呀贵族，使名声美好。

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令德寿岂。（小雅·蓼萧）

已见嘉宾，嘉宾很安详，和易近人，使兄弟和顺，美德，长寿，快乐。

既见君子，鞗革忡忡，和鸾雍雍，万福攸同。（小雅·蓼萧）

已见嘉宾，嘉宾马缰、马络头，下垂抖抖，轼铃、口边铃，响声和谐，使万福聚。

彤弓召兮，受言藏之。（小雅·彤弓）彤弓弛呀，请受而把它藏。

彤弓召兮，受言櫜之。（小雅·彤弓）彤弓弛呀，请受而把它藏入弓套。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小雅·六月）同色四黑马，以规则使它们熟练。

悉率左右，以燕天子。（小雅·吉日）全驱到天子左右，以此使天子乐。

虽则劬劳，其究安宅。（小雅·鸿雁）虽则辛劳，终究使宅安。

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小雅·祈父）为何使我辗转在忧患中，无所止居？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小雅·白驹）别使你的话金玉似的，而有远心。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小雅·斯干）继承先母始庙，筑室百间，使其户向西或向南。

风雨攸除，鸟鼠攸去，君子攸芋。（小雅·斯干）使风雨除，使鸟鼠去，让君子住。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君子攸跻。（小雅·斯干）

房屋如端正踮立，四隅如矢棱，屋顶如鸟翮，檐角如雉飞，让君子登。

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小雅·斯干）

其庭平正，其柱高直，其正屋明亮，其内室幽深，让君子安。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小雅·斯干）

乃生男子，让他睡床，让他穿衣，让他玩玉。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小雅·斯干）

乃生女子，让她睡地，让她穿襁褓，让她玩陶纺锤。

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师。（小雅·节南山）不爱怜的上天，不当使我众人困穷。

弗问弗仕，勿罔君子？（小雅·节南山）勿问勿察，勿使有德者迷惑？

君子如夷，恶怒是违。（小雅·节南山）有德者如公平，使恶怒离去。

执我仇仇，亦不我力。（小雅·正月）充满仇视的捉住我，也不让我出力。

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小雅·雨无正）哀啊不能言，不是使舌拙，是担忧身。

将恐将惧，寘予于怀。（小雅·谷风）恐呀，惧呀，把我放到怀里。

心之忧矣，惮我不暇。（小雅·小明）心忧呀，使我劳累不暇。

我疆我理，南东其亩。（小雅·信南山）

我（族众）划田界，我开沟渠，使它的田垄向南（南北垄）或向东（东西垄）。

是剥是菹，献之皇祖。（小雅·信南山）剥它，腌它，把它献到皇祖。

祀事孔明，先祖是皇。（小雅·信南山）祀事很净，使先祖归来。

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小雅·宾之初筵）大靶已挂，使弓矢上弦搭箭。

乐只君子，福禄申之。（小雅·采菽）乐呀诸侯，福禄让他重复。

乐只君子，万福攸同。（小雅·采菽）乐呀诸侯，使万福聚。

彼都人士，垂带而厉。（小雅·都人士）他是京都人士，使衣带垂而挂。

维彼硕人，实劳我心。（小雅·白华）是那美人，实使我心忧。

 

二、意动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邶风·静女）非认为你美，认为赠物的人美。

舍旃舍旃，苟亦无然。（唐风·采苓）弃它，弃它，愿别认为它对。

始者不如今，云不我可。（小雅·何人斯）当初不像现在，说认为我不可。

 

三、为动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邶风·击鼓）为卫国修土木工事，为漕邑筑城，我独南行。

我思肥泉，兹之永叹。（邶风·泉水）我思肥泉，为此长叹。

椅桐梓漆，爰伐琴瑟。（魏风·定之方中）植上榛栗，椅桐梓漆，伐为琴瑟。

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魏风·硕鼠）三年养你，不肯为我劳。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小雅·常棣）点水雀在原，兄弟为灾难着急。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小雅·伐木）有酒为我滤，无酒为我买。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小雅·伐木）鼓声坎坎为我鼓，舞貌蹲蹲为我舞。

匪饥匪渴，德音来括。（小雅·车舝）非饥非渴，为名声聚。

既立之监，或佐之史。（小雅·宾之初筵）既为饮酒立酒监，又为饮酒辅立记录史官。

 

四、以动

 

园有桃，其实之殽。（魏风·园有桃）园有桃，以其实为肴。

园有棘，其实之食。（魏风·园有桃）园有酸枣，以其实为食。

采荼薪樗，食我农夫。（豳风·七月）采苦菜，烧樗柴（以樗为柴），食我青壮。

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小雅·大东）以这砍下的柴为柴，又怎么载啊？

樵彼桑薪，卬烘于煁。（小雅·白华）以那桑薪为柴，我烘在灶。

 

五、对动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周南·葛覃）向老师告假，告假回家。

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魏风·硕鼠）三年养你，不肯对我感恩。

君子万年，福禄宜之。（小雅·鸳鸯）新郎万年，福禄适宜他。

此邦之人，不我肯穀。（小雅·黄鸟）此邦之人，不肯对我好。

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小雅·黄鸟）明诚方叔，对玁狁征伐，对荆蛮用威。

彤弓召兮，受言载之。（小雅·黄鸟）彤弓弛呀，请受而对它校弓。

 

六、给动

 

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老子·32章）给道在天下打比方，如川谷向江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