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书信(十三)
(2023-03-01 09:00:42)书信(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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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
2016,2,28
求人理解,实很难。自己能够心安,也就够了。人生老矣,寂寞自在难免。我曾对你说:“我发现,朋友也好,亲人也好,如果没有油,这齿轮就不会走了。你知道,油是什么?”你回答说:“利益。”
唉!人生,天性决定兴趣,个性决定命运。漫长的人生,交往的人太多。恩恩怨怨,不能忘怀,是我的弊病。以真待人,不能以真求报。可言不言,失人;不可言而言,失言。不失人,不失言,做到很难。个性之力,远大于修养,人所共知。我常率性而行,望你多加原谅。
小磐“奶奶”,邂逅培华娘姨,看望你妈,见我在电脑前写作,十分惊异,说:“你这年纪,还能这手,水平高啊。”我说:“靠从前基础,玩玩的。”
晨虹看重我的文章,但说我的单位不行。你投稿以什么身份?能否署独立学者,著有《风雅注说》?
《谈谈语言的省略》---《风雅注说》结语之四,计五千余字,对语言来说,很有用的。你能否帮我寄《语文学习》,它是匿名读者审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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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
2016,2,29
要把爸劈死的娘,爸走了,说:“宁可他瘫痪在床上。”《悼外婆》曰:
拥有时是不会珍惜的,
一旦失去,
百倍的泪都付之流水。
15岁的你,就道出了这一真理。人生得失,随时随地,因其小,容易忘却。大,莫过死生,得失终身难忘。有一夜,我体会到了,失去你妈的滋味。这大大改善了我的服务。子皮多次说:“妈还是走了好。”我很反感。但子皮第一次听到“狼来了”,曾瘫在地上。感情,禁不起岁月的磨损,特别是劳累。久病床前无孝子,荣贵是侄,已够不错。
娘舅是有压力的。他叱你妈:“你这样摇,别个会高兴?”荣贵说:“娘朝唸,别听她。爸也朝唸。小姑是这病,来时就摇。你们贴这里吃,蛮好。”他叫我别计较。要计较,就住不下了。我不计较,随舅姆怎样说,不还嘴。我劝你妈:“要夹着尾巴,像我,不要做慈禧太后。”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个性作了怎样的扭曲!我在华东院,曾拂袖而去;在水利局,曾当面说局长无能。
小春,从来信看,你大概被刺痛过,所以,中国人的一切话,在你听来,都是虚伪的。我自信有点判断能力。晨虹没有必要虚伪。我的文章,你是看人,不看文。我是隔行,有点自大。其实,阅文与考试,同能力相关。高水平的编辑,实难碰到。王永志的逆向思维,要不碰到钱学森,准难行通。杂志要单位,是为了看人,不看文,便于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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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
2016,3,1
昨天,你妈擦身更衣后,同我沐于落山阳光。她百般操心,我忘却存在。心目中,年少时的家,后山鸟鸣,魅力无穷。年老时的家,寄人篱下,苦不堪言。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女儿女儿,你们在天边,靡所与同。天均天均,谁的一生,不是这样度过?
读给你妈听,到这一句:“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泪,潸潸而下。大伯说,他老梦见娘与大娘舅。小时,大娘舅带他,想靠娘过老,为爸不容,出走后,不知死活。我少大伯15岁,却也老梦见儿时。人这样,是将走征兆。
你妈想你们,我想娘爸。我问你妈,这意味着什么。你妈不识。我说:“这意味着,你来日方长,我来日无多。儿女情长,你念念不忘,我已无影子。我培养的,是---”
读来信,奇怪, civil engineering journals(土木工程期刊),是我的本行,跟你有什么关系?《谈谈语言的省略》,是我的敲门砖。多么遗憾,你不屑一顾!
最后一信吧,来信语言,又戳心如匕首。一次为甚,岂可再乎?
后附
小春
2019,11,8
祝你生日快乐,盼望时光倒流。
在你44岁生日,我脑海中,莫名的出现你日记所写的秋日城墙。那是充满希望的时光和地点。
希望,比实现还美。你中了状元,考上北大。
之后,城墙改修,新灯换旧灯。新增城垛,挡了视线,城下灵江,远处茅山,其间田野,无缘相见。再不能居高远眺,享受天地无遮拦的美。城墙上,再无野草,野花,和洞穴。多少生灵,失去了家,我们,也失去了故园,而你,还失去了故国。
你最大的收获,是聪明秀气的混血幼子,不是博士,教授,学者,和开路之作。
附上《小草日记选》一则:
1993年10月24日
今天中午,我和爸爸到望江门去。好久未去了,在家里读呆了的我,竟不知道,现在是十月的天气了。
走在石舖的城墙上,十月的阳光,照得一切都有一种暖意。脚步经过的地方,便响起窸窣的声音,似乎应着我们的声音。草木变成了一种枯黄色,其中有夹着老绿,和着阳光,真有说不出的和谐。
正赞叹中,草丛中窜出一只“稻姑娘”来。一路过去,才知秋天的小生灵也很多。这里丝毫找不出秋的伤感来。奇异的是,一只稻姑娘,展着轻盈的绿翅膀,底下却是粉红色的,一个劲的抖动着,停住,又俨然是绿虫。我们用脚尖蹬着她,逼她飞,她又飞了一阵,又停住。我们又蹬,她又飞。这样几下之后,她也不怕我们了,甚至我们用脚尖踢她,她也不动,仿佛恼了,不再理我们。
有一种微弱的秋虫声音,却总在耳边。这是典型的蟋蟀的叫声,却总不见在哪儿。
“可是你听是谁的声音?回声侵入我的心。是爱人的声音呢,还只是一只夜莺?”我默默诵着。爸爸似乎溶在里边了,一声不响。呆了晌,他说:“秋说是济慈写的好,倒不如普希金。”一时,我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前每夜必读的普希金的诗,现在好像隔了许多年似的,正像对这秋的气息。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疲倦的领略一下秋的静,秋的悲凉,在我的小巢中,并不钻出头来。叹息了好多回,现在才知道,秋原来不是书中的秋,不是悲秋。
女儿复信
2019,11,8
Thank you for your good wishes, and for sending a diary entry from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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