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文选-再谈爱
(2023-02-03 08:04:36)再 谈 爱
知友
2022,4,21
我爱普希金。因为他的诗,充满狂热的爱。他爱酒,爱友人,爱情人,爱自然。这引起我强烈的共鸣。我在生病前,是酒徒;生病后,彻底戒了。我的大哥,是世上最好的兄弟。因为酒,伤过我。不过,他没有错,责任全在我。我太敏感,妈妈传了这基因。我的外公,上蒋人,是道士先生,学问极好。我的外婆,小外公10岁,极其贤能。外公去世,妈妈才 4 岁,上有哥哥。外婆为了带大孩子,改嫁到黄村,我奶奶娘家的村庄。妈妈小,在饭桌上吃了一点肉,继父说了她一句。从此,她不再吃肉。外婆可怜她,偷偷烧了,给她吃。所以,我说过,有继母的孩子吃苦,有继父的孩子不吃苦。灶大王,权大无比。
读到三段日记,依然落泪不止,为爱,为妈妈,为爸爸,为自己,也为大哥:
1986,3,8
娘认出我,说:“小法啊,娘怎么好啊,你老驮苦死了。”晚上,大哥一定不肯让我陪娘,我只好到楼上去睡。
躺下无眠,听窗外蛙声,比儿时还闹。儿时,我躺在妈妈身边听。可妈妈现在,不但再也不会睡在我身边,而且就要听不到这蛙声了。她将去见她的妈妈。
1986,3,9
早上如厕,才知昨夜蛙声,是机声。回到娘房,娘正扶着大哥在解手,望着我,笑着说:“平法从哪里钻出来的?”我说:“昨夜睡在楼上的。”见娘这样清头,风趣,我很高兴。
早饭前去看小军奶奶。左邻右舍的老妇人,见我,都围拢来,在议论我娘。沙柳婶的话,最使我伤心:“其娘14岁到西山,让其爸打打死。其娘是最好不过的人,怎么临老会这样?……”
9时听好机,忙给娘屁股换药。揭开纱布,泪下如雨。疮口如刀剜一般,深可见骨……贴好纱布,已是10:20,我淌着泪,告别妈妈,抹掉泪,告别哥嫂。
泪,水一般的,一路洒去。23年前,在同一段路上,我洒过同样多的泪。那是元宵节,我回南京读书。大哥查问大瓶里的烧酒,怎么少了好多?临走前,我偷偷倒回。妈妈站在一边,含笑不语,那充满母爱的目光,有赞赏,有辛酸,还有点笑我过于认真。
唉,不堪回首!靠兄弟长成的人,太敏感,太幸福,就太痛苦。父亲对我很严厉,但我知道他深深爱我。那种爱,我只管享用,而不必记在心上。兄弟的爱就不同了。
那年,元宵回校后不久,我就病了。住院11个月,休学一年半。人说,元宵夜出眼泪,是最不吉利的。果真如此!
回到临海的家,见妻子在灶头烧莲子,孩子在灶间剥花生。我的心太痛了,往日会升起的一丝安慰,此时没有。她们听着我的见述,只是默然。毕竟隔了一层,隔了一代,我的泪,引不出他们的泪。半夜胃痛,呕吐,拉肚,吃药,失眠,我终于向妻子吐露:“我近来反常,很想跟奶奶回家。大的骗,小的也骗,不如撒手。”她的反应出我意外:“骗是小孩的天性。咬咬牙,把孩子带带大。既然生了,留给我一个人,不相像的。你老是半身有汗,半身无汗,肯定是心脏有问题。”她把我的话当真了。
1986,8,22
早上,妻女回临海。午前,华来了,忙处理奶奶尿湿。晚,说了一些只有她知道的事。一说,我南京读书,第一次回家,奶奶做了糠粉糕,盖在锅里。黄村表姑来,把它吃得精光。奶奶没说什么,只可惜我没吃到。二说,爷爷去世,她才6岁。奶奶常打发她,給爷爷送饭送茶。一次,爷爷想带鱼吃,她听不懂。爷爷就捡来一颗炭,在地板上画了一条带鱼。她叫来奶奶,弄懂了意思。但带鱼贵,奶奶未买。不料没过几天,爷爷就去世了。奶奶经常含泪谈起,后悔不止。三说,那年元宵,铁场板龙出来了,我哭着离家,回南京读书。走后,奶奶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见奶奶哭,也就跟着哭,哭成一片。奶奶对她说:“你叔在火车上,怕要哭三日三夜。”23年中,我一直不知道,我走后,娘哭了。父母不能养儿,儿不得父母之养,全赖兄弟,那是很悲哀的事。
多少年后,小女儿在美国,信中得意自己的姐妹之爱,贬低我的兄弟之爱,我因此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她检讨了,说那是一封“silly le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