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行山深处的村庄，人们忠厚朴实，他们遵循着亘古不变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黄昏，夕阳夹在两座大山之间，余晖洒在山间的田地上，然后再一点点的从山脚下慢慢的向山峰上面退去，直到最后一缕光消失。马路两边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田地，有谷子、玉米、大豆……乡亲们扛着锄头，担着箩筐往村子的方向走去。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土地，这里的一草一木与我已共生共处了十几年。

 

记得，那个夏天，在疯完了整个暑假。由于学习成绩不好没有考上重点中学，我被母亲安排在离村子不远的乡中学念书。开学第一天，一群陌生的面孔从村里的各个学校聚集于此，我和同村的几个同学也一起报到。

 

初来乍到，陌生的环境，老师，同学，校园，花草，树木，崭新的书本，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而充满未知，一想到接下来的几年时间，我将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我既兴奋又好奇。

 

刚开始我被安排在教室里的最后面，一个星期后，因为个子矮又被安排到了第一排，同桌是邻村的一个男同学。他姥姥家是我们村的，经常去玩，所以很早就认识了，算是“老相识”吧。

也就是从这个星期开始，我注意到我后排的一个女生。我留意她不是因为她是女生，也不是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她的面孔我看着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对，我家的相册里。那本相册中有一张大的全家福，她就在其中，那张照片是老姑夫的一大家子，想必他们应该是亲戚关系。

其实她很一般，不算漂亮，与其他女同学没有多大区别。

她的头发有些微黄与颈齐（那时叫“学生头”），额前有一撮齐眉的刘海，双眼皮，下巴略尖，一笑会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让我羡慕不已。她个子比我略高些（没有实际比较过）衣服有些旧，但很干净。那时能穿上鲜艳衣服的人还很少，大部分人的穿着以灰色，黄色，黑白色为主，这是哪个年代的主色调。

 

村子离学校不到两公里，我属走读生。上下学以步行为主，自行车是比较奢侈的交通工具。为了能骑上自行车，我费尽了心机，跟母亲软磨硬泡好多天才勉强答应。我长得矮，家里的自行车是二八大扛，每回骑车时，人坐在车座子上脚总够不着车蹬子，只有靠左右来回扭动屁股才能完成一个动作，即使这样仍乐此不疲。每天放学，上下几届十几个同学凑在一起，三五一群，叽叽哗哗的骑行在大马路上，堪称一道别致的风景，被村里的大人们戏称为“武工队”现在想起来倒有几分滑稽。

 

二

 

那时的天空总是很蓝，云白白的。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充满了乐趣，我走走停停，鸟儿不时的从眼前飞过，各种昆虫随处可见。我喜欢独自一人躺在干枯的玉米杆上仰望四周的大山和天空，幻想着能有一天飞了起来，假如能站在云头俯瞰大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在一天天的慢慢流逝，它像河床里的小溪般悄无声息。金子般的青春被时间一点点的侵蚀，稚嫩的脸庞也在渐渐的成熟起来，我发现嘴角的胡须越来越稠密了。偶尔我也会偷偷的瞟一眼周围的女生们，可当目光交错的一瞬间，我还是脸红了。

 

上个星期同桌给第三排的女生传了个纸条，被班长发现了。几天来这件事情成了班里的新闻，经常被同学们拿来调侃。胆小懦弱的我本来也有一个小秘密，现在的情况看，只能藏在心底了。

 

又一个开学季我调换了新座位，同桌是个女的。巧的是，正是我家相框里的“远方亲戚”。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们彼此感到很陌生，在之前几乎也没怎么说过话，不仅是跟她，别的女生也是如此。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变得不再陌生。捣蛋、调皮、不爱学习是很多男同学的通病，我也不例外。上课时爱做小动作，不注意听讲，这些坏毛病直接导致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相比，我的同桌要矜持的多，人家的学习成绩当然也很不错，她的作业本是我每次的抄袭对象。以前还有些不情愿但越来越熟悉后，她每次写完作业都会主动让我看，有了这个依赖，我变得越来越懒惰了。当然，关系比以前融洽的多了，看见她我不再会脸红，甚至还会偶尔说句玩笑话，她总是报以淡淡的微笑，这其中，多少还有些“亲戚关系”的缘故吧。

 

三

 

寒冷的冬季来临了，学校的屋子冷的像个冰窖，冻得同学们直跺脚。经学校领导同意，在挨着黑板的墙角处盘了一口煤火，煤火生起来的那天，同学兴奋极了，课间休息时都争相烤火取暖。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与几个同学围在煤火旁，同桌的她也在，同学们纷纷伸出手，伸向有温度的火口上面，一刹那我与她的手碰在了一起，在旁的几位同学急忙躲闪。同学们过于夸张的动作，再加上几句调侃的言语，我和同桌的她竟然脸红了。有了这次偶然，我发现，在我的心里她已不再是平常意义上的女同学了，与别的女同学有大不相同，具体是什么关系我也说不清。特别她对着我笑起来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春天里的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还带有一丝淡淡的微香，扑面而来。

 

自从有了这样的感觉，在她面前我总是小心翼翼，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我都观察的仔仔细细。每次她与别的男同学接触时，我竟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嫉妒。

 

回家的路上，我默默的问自己：我是不是喜欢人家呀？转念一想，不会吧，才多大的人。喜欢就是喜欢，干嘛要装！反反复复，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雪后的校园，别有一番景致，花草树木都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衣。上课的铃声敲响了，老师安排我们打扫校园。男同学拿着铁锹，女同学握着扫帚几人一组，一边打扫，一边嬉戏。

我在全神贯注的铲雪，突然脖颈一阵专心的凉，我愤怒的扭转脸，刚想发作，看见她站在不远处咯咯地笑。顿时明白了，是她，怒气随之消失在她的笑声里。

 

四

 

放了寒假，地里没有可干的活，我与村子里的伙伴们玩的不亦乐乎。学校里的事情，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想起，有时闭上眼睛的刹那，同桌笑嘻嘻脸庞会出现在眼前，这个画面曾一度占据脑海中过好长时间，有几次竟然失眠了。我不敢确定这是怎么回事，但有一样，我好像在暗恋人家。寒假很快过去了，开学后，老师重新调整了座位，我和她被调成了前后桌。这样的安排，我倒觉得挺不错，既少了许多的“麻烦”又没离她太远。她是我前桌，我不用扭头就能看到她。齐肩的发，婆娑的影，端正的背…………

 

为了能与她说上话，我故意装作有些学习问题向她请教，从她的眼神中我隐约察觉到，她不反感我，这让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终于，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我悄悄的塞给她一个小纸条。想知道纸条的内容吗？马上揭晓。

 

放学后，我骑着自行车在学校外的打谷场上遛弯。

 

早春的黄昏，乍暖还寒，西去的阳光带着丝丝温暖慢慢向天边落去，太阳一旦落山，寒冷就会到来。不过在打谷场的一角有棵垂柳，她在春风的召唤下枝尖已经发出了嫩嫩的芽儿。

 

我把自行车停在一边，我靠在车子上故作镇定的拿着本书翻来翻去。

 

“她会来吗，她会不会忘了，她是不是讨厌我……”我自顾胡思乱想。此时的学校门口陆陆续续的走出放学的同学们。

 

我远远的望着校门口，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谷场上走来，我不禁心头为之一振，小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

 

是她。

 

浅蓝色的运动装，红白相间的球鞋，手里同样拿着一本书，她面带微笑的向我走来。我假装没有看见，手里仍旧翻着那本不知名的书。

 

“陈x飞”是她的声音，这个声音对于我来说太熟悉了，我抬起了头，机灵的应了声——嗯。

 

“你找我有事吗？”她问道。

 

没事，我……我有个数学题一直搞不懂，想向你请教一下。我打着口吃，瞎编乱造的找了个理由应付着她。

 

“啥问题，在课堂上不能说吗，还让我来这里。”待她走近时我发现，她好像精心打扮过，比平时要好看。特别是这身运动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故意岔开话题问道：你会骑自行车吗？你去过我们的村子吗，我们村有山有水，还有一个天然溶洞，我带你去看看？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语无伦次的说了这些跟学习毫不相干的话。

 

“不会，也没去过”

 

你想去吗，我带你，我迫不及待的说到。

 

“今天就算了吧，不过……”她在说这句话时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要不我教你骑自行车吧？

 

“不……不……我太笨了”

 

我们一边对着话，我一边推开自行车顺着马路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再有一个节气就是清明节了，路边的麦田也在返青，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得绿油油的一片连着一片，这是庄稼人最乐意的景象。

 

不自不觉的来到一片麦田旁，我说到：这片地是我家的。

 

“是吗”她惊诧的瞪着眼睛。然后，一把拉起我说到“走，踏踏青”

 

她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并肩漫步在麦田间里。此时的我，既兴奋又胆怯，兴奋的是，终于，她挽起了我的臂膀，哪怕是不经意间的动作，我都觉得无比的快乐；胆怯的是有句话憋在我心里有一段时间了，不敢说，我怕说了会遭到拒绝，一旦拒绝连现在的关系也处不成了。尽管我的心中有这样的矛盾，但此时此刻我已顾不上管它了，内心在告诉我——尽情的享受现在的美好吧。

 

突然，她松开我跑向田地头，我紧随其后。原来，在田地的尽头有一簇盛开的迎春花。她轻轻的摘下一枝捧在手里，伸到鼻子前闻了闻，又伸到我面前，示意我闻一下，我欣然接受。她像个孩子般，在麦地间跑来跑去，一会儿蹲下，惊奇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一会儿又站了起来举起双手，欢呼雀跃，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我也被她感染了，陪着她一起欢乐。其实，这也是我一直向往的样子。

 

从麦田中走出，重新来到马路上，此时的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突然，她郑重其事的说到：“陈x飞同学，你会骑自行车载人吗？”

 

当然，我一下跨上车子，做了个请她上车的姿势。待她坐稳后，我一用力车子晃悠了一下，这一晃，她竟然从背后轻轻的抱住了我。我一激动，车子又来回晃了几下，我能感觉此刻她抱的我更紧了，稍作镇定，车子平稳的沿着马路边走了起来。

 

前方不远处就是学校了，我多么希望这段路程再长一些，永远不要有尽头。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载着她，走遍千山万水。

 

在后来的一些时日里，我们经常一块看书，一起聊各种感兴趣的话题，偶尔有些不快，有些小矛盾，但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曾经也面对着面，手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有次，几乎我快要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脱口而出，但被她纤细的手给堵上了。

她说“有些话，装在心里比说出来更有分量”，直到毕业我也没有将那句话说出来。但我始终相信我的感觉不会错，也许，她………

五

后来，我听说她结婚了，嫁到了我们上中学的村子。可这段往事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一直将它深深地埋在心底，她就像一个梦时刻存在。

 

二十年多来，我一直在做这样的梦。无数个夜晚，同一样的场景，反反复复；一次次的离别，又一次次的相逢，聚聚合合，离离散散，有时是相逢一笑，有时是泪流满面。

 

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那个时代的留恋和记忆为什么总是难以割舍，它总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悄悄的飘进我的脑海中，搅的我心神不宁。尽管没有刻苦铭心，没有惊心动魄。但就是这种平淡，这种懵懂在我的内心深处，像烧红的烙铁烫过般，留下了一片鲜明而清晰的印迹，这片印迹将伴随我走过一生一世，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