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当下.FM| 夜
                     文/徐保杰                                                
这个夜很冷。
漆黑的海面掩去了白日的温柔，呼啸的海风呜呜的从很遥远的地方吹过来，巨大的响声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号角，那座破旧的灯塔执拗地闪烁着微弱的黄光，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如此惨淡。
在离海不远的小屋里，女人看着熟睡的儿子，目光中带着慈祥和不舍，儿子睡的很沉，黑黑的脸上带着满足的浅笑，桌子上剩着小半碗鱼汤，乳白色的液汁已经凉透，但仍然显露出它之前的鲜美。屋角堆着一张破旧的渔网，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有些地方已经结了一层一层的灰色蛛网。
女人看着儿子安详的睡颜，好像永远也看不够，她小心翼翼的用指尖轻抚儿子的眉，眼，鼻子和嘴，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这张脸刻在心里。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站了起来，看得出这是个年轻的女人，虽然她脸上布满了沧桑，但眼睛依旧是明亮的，她穿上她最好看的衣服，又取出她唯一一件厚厚的大衣，这是她结婚时丈夫给她买的，她穿上，犹豫了一下，又脱了下来，叠好后放在儿子的枕边，最后俯下身来亲吻儿子的额头，一大滴眼泪落在儿子的脸上，她慌乱地用衣角轻轻擦去，紧张地看着儿子，所幸儿子没有醒，她长出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和这个简陋的屋子，下定决心般拉开了门，一股凉风灌了进来，她一惊，慌乱地跑了出去，合上那温暖和寒冷的分界，沿着那黑黑的、熟悉的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女人的眼里放着不同寻常的光，双颊被海风凌迟般的割着，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寒冷，剧烈的抖动几乎让她走不了路，但她还是依旧坚定地走下去。
海风更猛烈的吹着。
她终于看到那个用石头堆建起来的小屋子，她近乎疯狂的跑进去，瘫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屋子很小，对啊，那么小，但这却是他和她的婚房。她摸索到一块突出的石头，用手摩挲着那熟悉的沟壑，那是结婚时，丈夫刻下的二人的名字，她还记得当时的他开心地像是一个得到糖的孩子，指着这块石头，向她保证，自己会永远和她在一起。年轻的脸上布满笑容，在夕阳下闪烁着庄严神圣的光，那么迷人。她近乎虔诚的亲吻这块冰冷的石头，压抑的哭声伴着海风的呼啸，凄厉得像海鬼的嘶鸣。不知过了多久，她蹒跚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漆黑的海面。她站在海边，脱下鞋。一波一波的浪花翻腾着掠过她的脚面，像是诱惑，又像是召唤。她痴迷的跪下，面向大海。那里埋藏着她的那个他。虽然她始终不愿接受这一点。明明早上出去的时候，他拍着胸脯向她保证，晚上会带回比昨天更多的战利品，但在傍晚回来的却只有那张补过无数次的渔网和同行船员的叹息。她忘了那个人那天说的话，也不想记起，仿佛只要她忘记，他就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她脸上慢慢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一步一步向海的深处走去，她想起了好多事。他记得小时候她拉着他的手，跑在金黄的沙滩里，记得他第一次吻她，记得他们结婚时的鲜花。记得他和她那样期盼着儿子的到来。记得儿子第一次的哭声……她猛然一惊，脑海中出现了儿子那张与他相似的脸。她想努力想忘记，但儿子的脸却原来越清晰，她最怕想起的，还是想起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懦弱，他也很懦弱，怪他么？她想，答案是肯定的。他怨恨他突然离去，丢下她和儿子，怨恨他的不负责。那么，我呢？她一想到儿子会像她怨恨他一样怨恨自己，她的心里就感觉到窒息般的疼痛。她停下了脚步，望向海面。海风依旧猛烈，她突然感到恐惧，一股突如其来的凉气直直地贯穿到她的四肢百骸，仿佛她眼前的不再是海面，而是儿子怨恨的脸。她摇着头，不停地后退。，然后疯狂的往回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跑过放鞋的沙滩，跑过那刻字的小屋，直到跑回那扇小门，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缓缓的拉开门。儿子还在熟睡，嘴角依旧挂着满足的笑。她泪如雨下，换下湿透的衣服，躺在床边，抱住儿子，轻吻儿子的嘴角，儿子睁开双眼，睡眼惺忪的看着母亲，她轻轻的拍着儿子的背。
“睡吧，孩子，”她只说，“妈妈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