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你还没见过我的房间吧？我带你参观一下。”易东故意说得很轻松。

“哦。”若尘答应了。她随易东走进了他的房间。一间小屋，不算大，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可能这房间和大多数男生的房间并无二致，但若尘还是闻到了一股只属于易东的味道。

“怎么样？”易东问。

“嗯，很干净，男生的房间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若尘答道。

若尘好奇地走近了那个小书架，她想看看易东平时都看什么方面的书。

“你看围棋书？会下吗？”若尘看到了书架上有本《围棋入门》，回头问易东。

“会下，业余水平。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可我一点儿也不会。”

“没事儿，你和我下一盘，我可以边下边教你。”说话间，易东从抽屉里拿出了围棋。他在桌子上摆好棋盘，若尘走过来，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

易东：“因为你不会，我让你。你执黑子，先走。”

若尘：“我不知道该怎么下。有规则吗？”

易东：“一个棋子有上下左右四口气，如果你的黑棋全被白棋堵死，我就可以把它提掉。还有如果两子相连就是六口气，……”

若尘打断了他：“你别说那么多，我记不住。”

易东：“好吧，不多说了，边下边学。”

于是，两个人你一子我一子地下起来。若尘走得很慢，有时都不知道怎么走，易东就告诉她在哪儿落子。慢慢地，棋盘上白棋的范围在逐渐扩大，黑棋越来越少。最后，不出意外地，易东赢了。他怕若尘不高兴，忙安慰她：“你一点基础都没有，能下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我第一次还不如你呢？

若尘：“我有那么厉害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很笨呢？”

易东：“真地，你挺聪明的。如果你想学，这本书你可以拿走看。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还能赢我呢？”

若尘：“赢你肯定没戏，不过书可以借我，以后还你。”

易东：“不用着急，你慢慢看。这种入门级的书我已经不看了。”

若尘：“你的爱好不少。比我强，像棋类的，我只会跳棋，而且跳得不好。”

易东：“可是你学习好啊！我除了学习，其它的差不多都擅长。”

若尘：“我记得你唱歌也不错，那次班里的联欢会上你不是唱过吗？可我不会唱歌，没有音乐细胞。”

易东：“谁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这个，就不会给你那个。”

若尘：“你觉得我哪好呢？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是不是太直接了？

易东：“你文静，有个性，和别的女孩不一样。说不清楚，反正你身上有某种东西吸引我。只是你太孤傲了，我不敢接近。”

若尘：“你并不了解我，你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

易东：“你不知道，有一次早操，阳光洒在操场上，每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我偶然看见了一个女孩的背影，身材修长，梳着马尾辫，在认真地侧身，摆臂，姿势优美。那时，我的心就动了一下。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那个背影，就是你。”

若尘：“你确定是我吗？不会认错人吧。”

易东：“怎么会，你那么特别，不会错。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注意你，可你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我，哪怕一眼。在班里，你也从没有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不能接近你，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若尘：“我那时心无杂念，只想凭努力考上大学。想有一天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易东：“我不怪你，还要谢谢你。因为有你，我的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每一天都无比幸福，因为能看见你。你可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真地像得到了全世界一样。”

若尘：“你这么说，我更觉得欠你的。你倾其所有，而我却傻傻地一无所知。很不公平吧。”

易东：“你不欠我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和你差得太远，不指望你会喜欢我。只希望你能走近我，了解我。”

若尘：“你别那么自卑，大学只是看上去很美，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易东：“其实我并不是自卑，没上大学是因为成绩不太好，即使复读，希望也不大，不如早点工作。不过，我还是羡慕你们。”

若尘：“人们总是这样，这山望着那山高。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

易东：“你还别说，你挺会开导人的。”

若尘：“其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已。”

她和他已经选择了不同的路，也注定了她和他会看到沿途不同的风景，或美妙，或乏味。他们或许会殊途同归，或许永无交集。

在高中毕业十五年之后，若尘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是易东打来的。听上去，电话那头乱糟糟的。易东好像喝多了，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雷一样在她耳边滚过。

易东：“同学聚会，你为什么没回来？我以为你会回来，我才来的。你知道我最想见谁。”

若尘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喝多了，等清醒了再打吧。”她是后来听朱明华说的，那天聚会只有易东一个人喝醉了，几个男生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弄上车。都已经十五年了，再美的东西都会变样，她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可他怎么还那么执拗，执拗得让人心疼。可惜他们都已走得太远了，如今天不能和昨天重逢一样，她和他不会在那个夏天相遇，阳光明亮得耀眼，树叶疯狂地生长，每个日子都如诗如画。还是一样的春夏秋冬，一样的人在旅途，只是已远隔天涯。

那天若尘和易东说了好多话，直到下午五点多才走。易东的妈妈一直没有回来，应该是特意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若尘心知肚明，却没和易东说。若尘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围棋入门》。易东虽没有挽留她的意思，但若尘看得出来，他不想让她走。他不说，可能是出于男生的自尊还是别的什么也未可知。她也舍不得离开，有那么一点儿。但她也只字未提，甚至没表现出来。说不清是因为骄傲还是自卑。或许他已经把她这个不速之客的来访看作她的点头应允，自始至终他们一个字也没提信的事，好像他们已经熟识多年，好像他们就该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有那么一刻，她有一种被哥哥呵护的感觉，但比哥哥要好，不会和自己吵架。

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若尘还想着她和易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那种感觉让她一边偷偷欢喜，一边黯然忧虑，她不知道他们还能走多远。她妈妈是不会看上易东的，不仅仅因为易东没上大学，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挑剔。她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命中注定。突然降临的幸福，第一次的怦然心动，到最后却是十五年的无声无息。真地是上天的惩罚吗？十五年之后，让她回到旧时光，重新体会心碎、绝望、忏悔。她和他在那个‘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夏天走散，怎么可能在十五年后的某一天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相遇？什么都变了，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