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姐(中)
(2023-07-04 18:22:51)(续前)
父亲长年在外打工,吃喝也在外,家中苦日子接触不多。母亲和恩姐一个算“小气”,另一个属“吝啬”,你唱我和,不但吃尽劳累苦,生活上更是苦上加苦。不管收成好坏,母亲和恩姐一年上头都吃菜饭、拌粗粮,唯我例外。姐姐煮米饭时,每当饭熟先盛一大碗给我留着,然后再拌焯过水的野菜和炒过的碎杂粮,这就是母女俩充饥食物。农忙时,天不亮下田,早饭吃了带午饭,省去中餐回家的时间。恩姐怕我中午吃冷饭有害身体,就把盛出来的米饭装进瓦罐,扣上用铁锅底做的盖,放进灶膛里,用热灰捂着,等我放学回来吃。恩姐的全部心思都用到我的身上,精细了再精细,没有一丝一毫马虎。
说到精细,下饭菜更甚,精细到无可复加的程度。
我家的水白田,基本上都在大港头东西两侧,港上有座木桥相连。桥头东有十几棵老木梓树(乌桕树),桥才得名木梓树桥(现在已是土垱,垱下埋着涵管流水)。
中午一餐饭,母亲和恩姐会到木梓树下吃,因为那里凉爽。恩姐吃得快,吃后洗带来的脏衣服,凉干后带回去。母亲边吃饭边钓鱼,待恩姐洗衣凉衣完了,母亲才吃完。恩姐收拾碗筷,饭桶中多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夜间把鱼带回去,凌晨把鱼煎熟,分成两碗盛着,这就是我天天吃饭都有的主要菜肴。
父亲每次归家,总要带一提猪板油(猪板油俗名大油,那年代,买大油是件十分困难事)回来。恩姐把油炼好,趁热加盐、酱等佐料,边搅拌边让大油凝固。调味均匀的大油既味美、又营养,吃饭时当成下饭菜,拌进炒熟的糯米粉中就是当时最好的零食。
恩姐出了嫁,母亲离开了人间,精细的营养饭菜和上等零食也划上句号。
思念、牵挂恩姐伴随着我长大成人。恩姐为这个家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弟,付出实在太多了,而得到的回报几乎等于零。每每想起,百感交集,忍不住泪流满面,旁人无法理解这种情感。
还有一件难忘的事,恩姐曾抢回小弟这条命。
儿时的我犯有严重的支气管哮喘,一年发病好几次;发作时大口大口喘粗气,满脸憋成酱紫色。父母都是文盲,迷信思想严重,巫婆神汉穿梭似到我家施法驱邪。有一次哮喘病发作,过度抽搐导致当场昏迷。父亲不在家,母亲找神汉未归,关键时刻,恩姐毅然决然地背起我往何记药铺跑。一个十五六岁的弱小女子,硬是和死神抢时间争速度,背着我一口气跑了三里多路。到了药铺,我躺到了竹床上,恩姐也累倒在柜台前。通过何医生掐人中、扎穴位,我终于慢悠悠醒了过来。与其说是何医生救了我,不如说是姐姐把我的命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
有人说,结婚是女孩子命运的转折点,是第二次生命的开始。姐姐出嫁到婆家,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辛未年(1931年)淹南水,外地一逃荒难民把不满三岁的男童遗弃在荆江大堤溃口处(这地方如今名流水村),有万姓贫苦村民收留了他,取名万其分,这就是我后来的姐夫。嫁到这样的家庭,姐姐的苦楚可想而知。
一九六零年,姐夫找到了老家——江陵县白鹭湖后台墩(现名陈张村)。翌年,生活实在艰难的姐夫搬回了老家,和分散多年的兄弟团聚。四湖工程让白鹭湖成了旱涝保收的米粮仓,勤劳俭朴的恩姐终于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是恩姐人生中最辉煌的二十多年。
天有不测风云。八十年代中期,劳累成疾的姐夫过早去世,恩姐的境遇开始急转直下。
身体受尽摧残的恩姐过了花甲年纪,各种病痛相继冒出头来,尤以腰肌劳损最为严重。挺直的身板痛得弯成弓,走路全靠拐杖支撑上身。恩姐原本分在大儿子家养老,大儿媳是悍妇,品行不端,在村里出了名。她明知恩姐行动不便,强行把家务活交给她做,还横挑鼻子竖挑眼。恩姐整天以泪洗面,苦度时日。
恩姐实在动不了了,大媳妇便一脚把她踢出门外。她以儿大女大要房间为由,在屋前河那边树林里以树干做柱,用麻杆编壁,用旧塑料布盖顶,把恩姐赶了进去。可怜的恩姐从此过上了凄风苦雨、暗无天日的野人般生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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