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英和郑刚是我的邻居，两人都在餐厅打工，后来就结婚了。

王玉英说不要一辈子当服务员，郑刚就说：“没问题，我会让当老板的！”

现在，她成了一家淘宝店的老板。

有一段时间，经常是晚上九点左右，客厅的门禁电话铃声就会响起，一拿起来问哪位，就会有男人的声音在回，“不好意思哈，我是你们对门儿的。能不能帮我按一下，让我进来？”开始以为他是忘带门禁卡了，便给他按了，可是连续几天他都这样，我有些恼了，“能不能不要大半夜还这样骚扰人？”那人说：“真不好意思，我媳妇儿不肯给我按。”

没办法，还是给他按了，很快就能听到楼下开门声，重重的上楼声，然后就是对面的敲门声了，“王玉英，你快开门！”没有回应，“外面怪冷了，我都冻死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回道，“冻死活该！”接着吱呀一声开门声，人也进去了。

男人叫郑刚，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常听到王玉英的声音响起，“郑刚，那批货怎么没有看见底单？！”又或者是，“郑刚，我说了，不能在屋里抽烟！”我下班到楼道门口时，常看到郑刚蹲在一边抽烟打电话。他胖圆的脸见到我咧出一个笑来，烟栽在他嘴角，“王老板，我跟你说，货明天肯定能到的噻！”

刷卡进门，上楼时又会碰到王玉英，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染过发，不过只剩下发梢上一点黄，脸有些浮肿，眼泡大，感觉是睡眠不好，穿着水红色羽绒服，拎着垃圾袋下来，见我笑笑，“下班了？”我嗯地一声，等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又能听到她的声音，“郑刚！你耳朵聋是不是？我叫你买的盐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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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从江西出差回来，是下午三点钟，一摸自己口袋，忘带门禁卡和钥匙了。室友们都还在上班，也没有人从楼里出来。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发时间，旅途十分疲惫，真想找个床立马睡一觉。

站在楼下等了十来分钟，冷得直跺脚，隐隐约约能听到王玉英在楼上说话的声音，我也顾不得了，按了她家的门牌号，才响了一下，她就接了。我跟她说明了原由，她立马给我按了，确定我进来后才放下电话。

虽然进来了，没有房门钥匙，我也只能在门外等着，拿出一本书坐在楼梯口打发时间。对面的门开了，王玉英站在门口，“小伙子啊，别坐那里，冷得很。你要是不嫌弃，就到我这边来坐坐。”我迟疑了一下，她又笑笑，“没关系的，我们也是邻居。”实在是冷得受不了，我就跟着她进去了。

​这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间是卧室，一间堆满了各色小商品，全敞开了门，刚拖了地，地板还是湿湿的，小小的客厅一侧也堆满了货物纸箱。王玉英请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又去厨房烧水，问喝红茶还是绿茶，我忙说：“太麻烦您了，真的不用。”

她从厨房探过头来，笑着说：“不要拘谨。我就自作主张，给你泡绿茶了。”我说好的。很快地，她给我端来一杯泡好的绿茶，还拿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碟切好的苹果，放着牙签，另外一个碟子是剥好的柚子。

​这般招待，让我颇为惶恐，“实在是太麻烦您了。”她摇摇头，“哪里麻烦了！那几天才麻烦你呢。”见我露出疑惑的神情，她笑着说，“那几天我跟我老公吵架，不让他进门，都是你给他开门。我还没谢谢你呢。”我说：“哪里哪里……”她又把电视打开，把遥控器给我，“你喜欢看什么台自己选哈。”

我在看电视，她在放货物的房间盘点，我斜眼看去，她拿出一沓快递单，对着笔记本电脑填写单子，时不时又有电话过来，她便一边耸着肩头把手机贴到耳边，一边继续填单子。

终于填写完后，她拿出包装袋子装货物，我问要不要帮忙，她说不用。一批货装好，她又急忙跑过来，把新烧好的水端过来。她再装货时，我就跑过来帮她。她挥手说：“你看电视就好，哪里能让你帮忙？”我说没事，她笑笑也没再坚持。

“我跟我老公开了个淘宝店，每天寄快递和售后都快忙死了。”她说，又问我，“我看你每天回来好晚。”我说：“是啊，北京太堵了。”她点点头，“都不容易呢。我过去在地铁附近的餐厅当服务员，每天见那地铁口堵得水泄不通，真是太吓人了。我老公，哈，那时候还不是我老公，天天给餐厅送外卖，经常堵在半道上了。”

王玉英是山西人，郑刚是山东人，两人都在那里餐厅打工。王玉英接到电话订单，就会把饭菜备好，郑刚过来取。一来二往的，两人就熟了，熟着熟着就成男女朋友，一年后就结婚了。

​王玉英说不要一辈子当服务员，郑刚就说：“没问题，我一定会让当老板的！”“好咯，现在我倒的确是个老板娘，管我自己，自己接单自己寄货——”她说到这里，自己呵呵笑起来，“郑刚在外面跑车和送货，我就自己在家里，虽然也辛苦，比起上班我感觉还是自在些。”我说这倒是，她说：“你歇歇，这只剩一点儿，我来就行了！”我说没事。

她的动作十分熟练，把货物用塑料袋装好裹紧，利索地贴好快递单，码到一旁， “我挺喜欢这种忙忙碌碌的状态，越忙说明生意越好，对不对？这么一想，辛苦还是值得的。”说着起身又去看电脑上新的订单信息，转头去找相应的货物。她个子不高，有些箱子码得太上面，她要站在凳子上拿。

“两孩子还在老家读书呢，正是花钱的时候。我想把他们接过来。”她把拿到的货物搬过来，又继续包扎，“在北京待了十年了，也想攒钱买个房子。总不能天天租房子啊。”她抬头环顾了房子，“自己有个家，就有心思收拾收拾，现在都只是落脚处，飘着呢。所以郑刚要是犯懒，我就跟他急。知道那几天我为什么不让他进门吗？”

她忽然问我，不等我回应，她接着说，“他跟他那几个哥们儿打牌赌钱，把我气死了！”她说时，又能感受到那种气呼呼的口气，“我骂他，再赌就离婚！他也不敢了。”说着顿了一下，她像是陷入沉思中，忽然又听她感慨了一句，“他这点还行。”

终于等到室友回来，我跟王玉英告辞，她拿出一盒龙井茶递给我，“真是的，本来让你歇一会儿的，结果你倒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不肯要，她坚持道，“这个你一定要收下！你不收下，我过意不去。”我只好收下了。之后的日子里，我们有时在上下楼梯时碰到，她笑笑：“下班了？”我说：“是啊。”点点头，又各自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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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刚有一辆面包车，有时候停在楼下，王玉英弯腰站在车内，把货物往外送，郑刚这边接着先码在墙边。郑刚说：“你上去歇咯，我一个人搞得定。”王玉英在车内说：“你莫逞能！到晚上又喊腰酸背痛的。”

郑刚咕哝了一句，“哪里有？”又问，“晚上吃什么？”王玉英道：“吃屎！你昨天碗怎么不洗？我忙得要死要活的，你噢，饭一吃完，瘫得跟个死尸似的！”一抬头见我在，她有些不好意思，冲着郑刚说：“你怎么还堵在门口呢？把门挡住了，人家还要进去呢！”

半年后的一天，刚到家门口，看到对面儿房门大开，王玉英站在客厅指挥：“师傅，这个箱子小心点儿。那个柜子门，别磕到了。”一看是要搬家了。见我在看，她笑问：“下班啦？”我说是啊，她点点头，又跟师傅说，“哎哎哎，小心小心！”

我问：“你们要搬走了？”她大声回道：“是啊。我们在燕郊买了个房子，现在也装修好了，准备搬过去。”我说：“不错啊。”她脸微微发红，“还成。我跟我老公在那边盘了个店铺，你有空过来玩。”我说好啊，就进屋了。

过了一两个小时，听到敲门声，我去开门，王玉英站在门口，一头大汗，手上拎着一盒礼品茶，“我们搬完了。这点小心意，还希望你能收下。”我忙说，“哎呀，这个这个……”

她坚持把茶塞到我手中，“上班多辛苦，喝茶提神。”楼下有喊声，她说：“师傅催了，我走了。有空来玩！”说着就匆匆忙忙跑下了楼。我一时间拿着茶不知如何是好。

​王玉英走时忘了关对面的门，一眼看过去，屋内空空荡荡的，但客厅的沙发居然还在，想必是她丢弃不要的。我走过去，把那边的门给关上。也许明天，又会来新的租户吧。

​※  邓安庆：1984 年生，湖北武穴人。曾游荡于多个城市之间，从事过广告策划、内刊编辑、企业培训、木材加工、图书编辑、互联网等不同职业，现居北京。已出版书有《纸上王国》《柔软的距离》《山中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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