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彰：诗词的功能以及诗人的社会责任——在徐州市诗词协会调研时的讲话

(2021年5月28日）

各位会长、各位诗友：

       昨天到了徐州，才知道宋善岭会长安排了今天的座谈会，请来了各个市区县的会长，特别是江苏省诗词协会安排江建平、徐崇先两位副会长专程来到徐州，大家都希望我讲一讲，促使我临时思考了“诗词的功能和诗人的社会责任”这个问题。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我把我的初步思考和盘托出，以期引发讨论、引起重视。

今天我们所讲的诗词，是以古体诗、近体诗和格律词为代表的中国传统诗歌。它起源于先秦，鼎盛于唐代，流行于宋代。诗歌起源于上古的社会生活，它是在劳动生产、两性相恋、原始宗教等活动过程中产生的，是一种从民间发端的草根文学。说诗词是贵族文学，要看从哪个角度讲。

如今，诗词越来越深受社会大众欢迎。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大众为什么喜欢诗词？或者诗词为什么受大众喜爱？回答就是四个字：诗词有用。那么我们进一步追问，诗词有什么用呢？这就是诗词的功能或作用问题了。诗词既然有用，那么就引出第二个问题，诗人对诗词应该采取什么态度？这就涉及到诗人的社会责任。可见，诗词的功能和诗人的责任是两个联系在一起的问题。下面，我从几个层次来讲讲我的初步思考。

一、从诗词的表达功能看诗人的社会责任

诗词的功能首先是表达。表达什么呢？通常讲一个叫抒情，即表达情感；一个叫言志，即表达志向。诗词是一种抒情言志的文学体裁，而且是用高度凝练的语言，依照一定的节奏和韵律来形象地表达作者的情感和志向。通常认为诗比较适合言志，词更适合抒情，大家百度一下或者打开诗词书籍，就可以看到对此问题的阐释。

我爱好诗词之后，发现诗词的表达功能很多，至少有五种表达功能：

一种就叫记事。把诗人自己所经历的事情、看到的事情、想到的事情，用诗的语言表达出来。诗是一种记事方式。比如，参观了一个景点写首诗，做过的事情写首诗。有人提醒不要把诗词当作日记来写，可能意在提醒不要把诗词写滥，但诗词一定是有记事功能的，而且在很多诗人那里实际上起着记事的作用。我就是其中之一。比如我的第三代即将出生，我要做爷爷了，于是写首诗迎接他出生。刚写好，微信来了，说孙女出生了，赶紧又写一首诗。回到家看看孩子那红红的脸蛋又写了一首。此后只要我去看她就写一首诗，一年下来，共写了28首诗。她周岁生日时，我送她一个影集作为礼物，内含28首诗28幅书法、28张她当天的照片。现在要查孩子什么时候长牙，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会走，看我的诗作就清清楚楚。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记事。

 二是抒情。抒什么情？亲情、乡情、友情、爱情、同学情、战友情、爱国情等等，表达花前月下、悲欢离合，诗可以成为我们的一种情感表达方式，这是诗家们、诗论家们公认的。

 三是言志。这也是大家讲的比较多的，诗用来表达我们的某种志向，诗就是我们愿望、志向的一种表达方式，这个在诗歌中也非常普遍。比如我到全国政协当委员，本以为那是退休的前奏或退休前的过渡。但经过政协培训，感到政协工作大有作为，很多事情都是政协委员呼吁而变成决策、成为现实的。所以我激动了，写诗言志，“好自担当行使命，青春花甲再飞飏”，以此表达我当好政协委员的志向。

第四个表达功能是议政。议论政治、议论政策、议论形势等等。这个功能自古有之。最著名的议政诗要算唐代章碣的《焚书坑》了：“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唐代皮日休的《汴河怀古》也是我所说的议政诗：“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这次中华诗词学会组织撰写中国共产党百年诗颂，就是用传统诗歌来讴歌我们党百年的奋斗历程，写她的历史事件、历史场景、历史人物、大政方针、伟大成就等等。这就是我们用诗歌来言政议政。

第五个表达功能是喻理。即通过诗词表达一个道理。苏东坡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出了很深刻的道理。程颢的《秋日偶成》可以看成是一首哲理诗：“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我特别喜欢这首诗，可能跟我是学哲学的有关。

 所谓诗词表达功能，就是指诗词可以用来表达我们的经历，表达我们的情感、志向、愿望，表达我们对时政的看法和态度，说明一个道理。诗词的表达功能涉及一系列问题，这就是：表达什么，如何表达，表达目的何在，表达的社会效果如何等等，这就涉及到诗人的社会责任。

前几年我到过陇南成县的杜少陵祠。为避安史之乱，杜甫逃离长安，来到同谷县（现在的成县）。当时大雪封山，食不果腹，挖草根都很难，他的儿子饿死冻死了。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他写出《龙门镇》《积草岭》《凤凰台》《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发同谷县》等十几首诗，记录山水，感伤离乱，但对国家和民族的赤子之心仍然炽热如火，让我们感到一个诗人在身处绝境仍然保持这种精神，难能可贵，今天读来令人感慨万端。

 同样是表达情感，到底在表达什么？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的讲话中，明确写到，社会上还有许多不如人意之处、还存在一些丑恶现象。对这些现象不是不要反映，而是要解决好如何反映的问题。“文艺创作如果只是单纯记述现状、原始展示丑恶，而没有对光明的歌颂、对理想的抒发、对道德的引导，就不能鼓舞人民前进。应该用现实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情怀观照现实生活，用光明驱散黑暗，用美善战胜丑恶，让人们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梦想就在前方。”总书记这番话我们要铭记在心。

总之，对社会生活的各种情感体验都可以表达，关键在于：第一，你抱着什么目的、什么动机去表达？第二，你想给人传递什么，给人一种什么样的印象？第三，你想达到什么结果？这就是我所讲的社会责任问题。所以，诗词作为文艺，表达什么、怎么表达，与诗人的社会责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们一定要强化我们的大局意识、政治意识、人民意识等等，一句话，强化社会责任意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艺是铸造灵魂的工程，文艺工作者是灵魂的工程师。好的文艺作品就应该像蓝天上的阳光、春季里的清风一样，能够启迪思想、温润心灵、陶冶人生，能够扫除颓废萎靡之风。诗词应当成为这样的文艺作品。

二、从诗词的反映功能来看诗人的社会责任

诗词和其他文学样式一样，都是作者主体对客观世界的反映。诗词的表达功能侧重从诗词的主体方面讲，诗词的反映功能则侧重从诗词的客体方面讲。诗词所反映的客观世界指的是什么？哲学上讲三大类：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的思维。首先是自然界，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城市农村、男女老少、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都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我们的诗歌反映的就是这些。

诗词反映的第二个客体是人类社会，就是反映我们这个社会的经济生活（经济建设、富裕程度、柴米油盐等）、政治生活（制度、政策、领导、治理水平等）。社会生活（这是狭义的社会，通常指教育、卫生、养老、社会治安等）、文化生活（文化建设、文化状态、文化现象、文化成果、文化方面存在的问题）、生态文明建设（如生态环境、资源保护等等）。我们现在讲的社会生活，就是这“五位一体”。这是我们经过多年的摸索而归纳出来的。诗词所反映的离不开这些客观事物。现在人们研究中国古代社会，当时的诗词也成了一种宝贵资料，因为诗词以其特有的方式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大家熟知的唐代白居易的《卖炭翁》写了一个烧木炭的老人谋生的困苦，反映了当时社会制度的不公，而且全诗描写具体生动，历历如绘。

第三方面是人的思维，我这里指的是人的精神世界，首先是作者的精神世界，即诗人的主观感受、愿望。刚才说的情绪、愿望、理想都属于这方面，我把它归于“表达”已经讲过了，这里不再重复。这里强调的是社会的精神世界，包括社会道德境界、社会思潮、社会心理等。例如社会的从众心理：别人家的孩子上补习班，我们的孩子也要上；别人家的孩子暑假出去旅游，我们不把孩子带出去看看，可能就会觉得丢面子等等，这就叫社会从众心理。

诗词所反映的无非就是自然界、人类社会、人的精神世界三大部分。从这三大部分来看，拷问我们诗人的社会责任，那就首先要问问自己：你写诗有没有注意反映这些方面，尤其是社会生活方面。要让人民群众的事业和生活、顺境和逆境、梦想和期望、爱和恨、存在和死亡，人类生活的一切方面，都可以在我们的诗词作品中找到启迪。第二，要问问自己反映的深刻不深刻？是不是使人茅塞顿开、令人精神振奋、给处在困境当中的人带去一种精神激励？这就是我们的社会责任。第三，要问问自己，我们的作品到底有多少人能够看到，有多少人喜欢看？作品是用以自我欣赏、自我肯定、自我陶醉，用于诗人圈子的相互交流，还是通过各种手段把它们推出去满足人们的精神文化需求，满足人们在提升素质过程中所期盼的精神营养？这就是我们的社会责任。

总之，从诗词的反映功能来看，诗人们不能只是呆在自己的小天地，应该广泛的拥抱自然、深入社会、了解社会心理、人民心声，然后从为社会提供正能量的角度去尽到我们诗人的社会责任。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有精彩的论述，他说：“要始终把人民的冷暖、人民的幸福放在心中，把人民的喜怒哀乐倾注在自己的笔端，讴歌奋斗人生，刻画最美人物，坚定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信心。”他强调：“文艺工作者要想有成就，就必须自觉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欢乐着人民的欢乐，忧患着人民的忧患，做人民的孺子牛。这是唯一正确的道路，也是作家艺术家最大的幸福。”我们要努力去做，落实在自己的诗词创作上。

三、从诗词的服务功能看诗人的社会责任

诗词除了表达、反映功能之外，还有服务功能。诗歌历来具有服务功能。比如有一种诗可以称之为“训导诗”。训导就是一种道德教育，让人从诗的欣赏中受到道德的教化，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在这方面，中国戏剧的训导作用尤为突出。我看过一些古装戏，“孝”与“不孝”、“善”与“恶”，要么让人满眼泪水，要么让人咬牙切齿。诗歌的训导功能不可小视。唐代颜真卿的《劝学》应该属于这种类型：“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这首诗跨越时空，为此后历代所传颂，今天来读也是满满的正能量。而唐代孟郊的《列女操》则是一首颂扬贞妇烈女的诗：“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女贵徇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以梧桐偕老，鸳鸯双死，比喻贞妇殉夫，由于它宣扬的是封建礼教道德的，早已被时代所淘汰，被人们所遗忘。

我们在小说、戏剧、散文中看到的诗词，总体上是在发挥着服务功能，即诗词服务于小说、戏剧、散文，帮助刻画人物、烘托主题、提炼要义等等。最著名的就是《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是明代文学家杨慎所作，后毛宗岗父子评刻《三国演义》时将其放在卷首。

营造声势、营造氛围，是诗歌极具时代性的服务功能，可以简称为造势功能。诗歌可以造势。现在的庆典活动，比如说厂庆、市庆、党的百年大庆，诗词的作用既是表达，又是反映，还是造势，即营造喜庆氛围。一些文化人的婚庆、寿庆，也越来越重视诗歌的作用。

再比如美化环境、装饰厅堂。我在海南工作时，力倡用书画装饰环境，呼吁楼堂馆所、车站码头、办公场地等公共场所，都要用书画装扮，而且还专门开现场会去推动。书法内容基本是诗词。

我们应该看到，现在诗词所发挥的服务作用远不及歌曲、书画等艺术。这个不要抱怨政府或者社会不了解诗词、不重视诗词，只知道找明星，不知道找诗人。而是因为我们自己长期以来在这方面做的不够，老是把诗词当做一个自我表达、自我欣赏的私藏珍品或“圈子文化”，忽视了诗词的服务功能。今天我们要“破圈”，走出自我的圈子，走出诗词界的圈子，发挥诗词的社会作用。这就需要我们，第一认识诗词的服务功能；第二要寻找实施服务功能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时空条件，即把握好时机和空间；第三个要去研究诗词的服务方式，是刻石头还是搞灯柱？是搞朗诵还是搞演唱？这属于诗词的服务方式。最后要认真地考虑诗词的服务效果。最近一个部机关要举办一期诗词培训班，让中华诗词学会派老师讲课，我就特别强调一定要组织最好的讲师团队，包括学会外的教师；凡是讲课没有把握的暂时不安排，安排了会影响服务效果，也砸牌子丢面子。安排谁讲课，第一不能讲照顾，第二不能搞平衡，一定选择讲课效果好的老师。为此，我们拟策划学会内部学习和交流，以培养老师、发现老师，培养能写会讲的诗人。哪怕就讲一点，比如讲诗词欣赏、讲诗词朗诵、讲诗词微刊编辑、讲诗词传播，培养和发现“一招鲜吃遍天”的诗人。

在今天文化越来越受到重视，文化发展早已成为国家战略，我国要在2035年建成文化强国。我们要想在文化强国建设的进程中发挥好诗词的作用，就一定要树立服务意识，要提高服务本领，要有服务的渠道或者手段，要讲究服务的效果。这就是我讲的诗人的社会责任。

我今天不是全面阐述诗词的功能。这方面，大家要读专家学者的论著，他们研究得比我深刻；要倾听社会和大众的心声，这样诗词各种功能才能发挥得深受欢迎。以上三个方面，即从诗词的表达功能看诗人的社会责任，从诗词的反映功能看诗人的社会责任，从诗词的服务功能看诗人的社会责任，是我的临时思考，很不成熟。总而言之一句话，写诗是诗人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强迫你，也没有人规定你写什么。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成为了诗人，而且成了我们一级诗词协会的会员甚至是领导，大家已经组织和联合起来从事诗词事业了，我们就要从诗人所担负的社会责任的角度，来选择我们写什么不写什么，从而让诗词在我们这个时代，发挥越来越多的作用和价值。如果我们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我们从中也会得到自我安慰和自我陶醉。因为我们爱好诗词，没有白爱好，不仅满足了我们的喜爱，而且实现了诗词的社会价值。在这个过程中，也实现了我们诗人的自我价值。

徐州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历史上名人大家众多，现在也拥有一批在国内有一定知名度的诗人。希望你们进一步朝着发挥好诗词的社会功能方面，再向前走一步，从而把诗人的社会责任尽得更好、更全面。

（附注：这篇讲话经过浓缩修改，以同一题目发表于2021年10月8日《光明日报》，本公众号已经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