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叮——咚！叮——咚！”

雨水打在白瓷小碗里。我用指头捻了捻碗沿，冰冰凉凉的，就像滑进脊背里的雨水一样冰凉。我一抬头，就看见你莞尔一笑。

一把油纸伞遮在头上。遮在你我头上。墙头的青苔又滑又腻，抓不住，心跳太快了，也不能慢下来一点。

行人匆匆，一刻也不停留。

就像这世间一样，一刻也不停留。

你在我耳边说话。温温的，你的发梢。

后来呢？

忘了？——记忆全是乱的。

天下雨了。

我把油纸伞撑开，匆匆钻进人群中去，难道就能钻到这红尘中去吗？哪里是人间？哪里可以做故事里最平凡的那一个？

你说你要找他。你坐在我的身后，马儿感到身上的重量变重了，也走得慢腾腾的，好像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你轻轻拽着我腰间的衣裳，好像不肯多进一步：你只不过是轻轻拽着我的衣裳。是你不敢，还是你不肯？

我宁愿你是不敢。

可你当真是不敢吗？

路上的人都在想些什么呢？躲在伞下，伞下有独特的人生。

互相不望一眼。

不望一眼，也不能代表不在乎。

“叮——咚！叮——咚！”是那雨水吗？乱了，记忆太乱了。是晚春的茶，那样粗。但那是你赠我的茶。我用滚水沏好了，混混沌沌下肚，比细细品来还要醉人。

我和你互相不望一眼。你在屋檐下“咯咯”地乱笑。

走不远，前面就是河流了。泛着莹莹的光亮。刺痛我的眼睛。以前总觉得亮着的，总是美，却不知道美有的时候还会刺眼。到老来也许就觉得刺眼的。

上桥了。我的脚步放缓了。行人都放缓了脚步。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桥上的路要珍贵一些，却不知桥上的路也是路，和普通的路没什么区别。

过桥洞了，你将船夫的船篙都抢走了，说那很有意思的。可是你还记得吗？我可记得呢，你不一会儿就累得浑身大汗，发丝粘在脸上。你觉得不好看，待在船里再不愿意出来了。

我愿意坐在船头守护你一生一世，你坐在里面好了。

我和你在朱门前等待着。

你最不喜欢的就是等待。可是你等的是你最喜欢的——两件极端的事情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如果是你，我不知道的，但是我知道我自己。

如果最喜欢的和最不喜欢的在一起，我会将就。

将就成喜欢。

就比如说，我喜欢……

把朱门前的红石榴摘给你，打发你的无聊和寂寞，消磨你最不喜欢的等待的时光。不知道是谁家的红石榴。如果在平日里，我绝对不会摘的。但是在你面前，好像勇气多了几分，就有勇气摘石榴了。我甚至能想到，罪怪下来，我能挡在你面前：因为石榴石我摘的。

但是我在你面前是最最懦弱的啊，怎么说我的勇气增加了？

和你踏雪寻梅。你舍不得摘梅花。那我们寻什么梅？寻到了又不摘？其实只要在你身边，寻不寻得到，寻得到什么，都无所谓的。但是如果你不是无所谓呢？

那我会用“所谓”来要求自己。

下桥了，脚步又变得匆匆。

我想钻到人间去，可是无论如何，我总是我，对于我自己来说，总是独特的那一个，总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融入进去。

可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啊！为什么不让我融入进去呢？

也许是因为心有不甘。

雪薄薄的，挂在枝头。如果不能摘下梅花，那怎么让梅花留得久一点呢？

其实你忘了，不论摘还是不摘，梅花都是短暂的：摘过了，梅花很快就谢的，不摘，也总是要谢的。就像短暂的人生一样。

踏雪寻梅，寻未果。

摘石榴给你。没有人来寻来，没有人怪罪。挡在你面前，让你躲在我身后，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不该自作多情的时候，总要想得多一些；疏忽的时候，事情纷至沓来。

怎么才能总是疏忽呢？

怎么才能再糊涂一点，幸运一点？

我回头了。

往回走去。银色的波浪在我的眼前起起伏伏。一会儿涨起来，一会儿又落下去。

可是我的眼帘不会这样浮浮沉沉。如果我的眼帘也会随着波浪浮浮沉沉，那再波涛汹涌在我的眼中也只是波澜不惊。

桥上的人密集一些，好像桥上有什么好风景。

其实我不知道什么是好风景，只要世人说是好的，那就是好的。

你撑篙撑累了，披着外衣就在船里睡着了。我知道我们错过了好些风景：可是更舍不得将你叫醒。

“叮——咚！叮——咚！”滚水敲击在碗边。这粗茶是你不愿意喝的。可是你愿意带给我，同我一起喝。如果我自己有一碗粗茶，我大概也会喝，不会丢弃的。

你找到他了。我远远地看着你们。

我和马儿待在一起。它静静地吃草，看来我也得找事情做。可是在等你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做。

你在我耳边说话，温温的，你的发梢。我一把将你抱稳了。

是这样的吗？——记忆全是乱的。

我上了桥了。人们总想体验一次上桥的滋味。可是上桥的滋味不过如此。人们在桥上的时候把桥上的风光记得清清楚楚，下了桥就忘得干干净净。其实他们还记得清清楚楚哩，只不过，他们宁愿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一把油纸伞撑开。

撑在你我的头顶。那是你撑的伞。我一抬头，就看见你笑得莞尔。

墙头滑腻腻的，全是青苔和雨水，我抓不稳。

“叮——咚！叮——咚！”雨水滴在白瓷碗里。

我捻了捻碗沿，冰冰凉凉的。就像滴在脊背里的雨水一样冰凉。

我开门，走了进去；关门。将油纸伞收好，将混乱的记忆折叠起来。

开门，走了出去；关门。开门，走了进去；关门。其实你不在身边，走进和走出没有什么区别。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的日子，不过是孤独的循环。

重复。又一次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