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诶——诶——”

五根手指在眼前乱晃，晃得窗前的明暗光影不断变化着。

“如霜！”孟三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着，眼睛亮起来，满是欣喜。接着，她又定了定神，眨眨眼，仔细看着眼前人。眼前的是玉奴。“玉奴。”她还是轻轻地笑着，但眼睛里的欣喜消失了，抬眼间，已经变成了几分愧疚。

玉奴倒是不生气，手肘撑在窗前的桌子上，笑着问她：“如霜是谁？我和她很像么？”手轻轻地捧在脸上，歪着头看着孟三秋。孟三秋一愣，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玉奴看着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像还是不像？”

孟三秋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我也不清楚。”玉奴又问她：“你在想些什么？怎么总是整日整日陷入沉思？”玉奴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她，没有遮遮掩掩，一身天真烂漫。一时间，孟三秋脑海中浮现许许多多的往事。如何开口呢？遗憾？绝望？迷茫？感恩……还是失落？孟三秋张了张口，还是不知如何说才好。玉奴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握紧了她的手，满脸盈盈的笑意：“爷爷说了，若是思索着思索着，总是陷入沉寂悲伤里，不如不思索。”

她将孟三秋拉起来，走到药房里去。那是小屋的储物间，石爷爷置出来储药的。药房小小的，各式各样的药材将药房塞得满满当当；连头顶上都挂了不少药草。南面有一扇大窗，窗前一张长长的案几，药房里明亮又干燥。

玉奴一直把她带到案几前。案几上有五六个圆圆的小石槽，里面盛着些许微微泛黄的白色碎末。几个石槽紧紧地放在一起。玉奴问她：“三秋姐姐，你可以帮我捣一捣这些药么？一只手就可以，轻慢一点，就不费力。”孟三秋愣了一下，点点头：“……好。”玉奴便把一只石杵递给她，在一旁开始忙碌起来。

药房里满是幽幽的清香，叫人神清气爽了许多。孟三秋深呼一口气，开始捣起药来，慢慢地将思索抛之脑后了。

只捣了不一会儿，石槽里的碎末几乎都成粉状了。孟三秋便将石杵还给玉奴，问道：“这是什么药？”说着，弯下身去轻轻嗅了嗅这微黄的粉末，抬起身来，咬着嘴唇微微地笑了：“什么味道也没有。淡淡的。”玉奴头偏了过来，笑盈盈的，说：“这个是凤凰衣。”

“什么？凤凰？”孟三秋有点惊讶，“好名贵的药。”玉奴乐不可支：“一点也不名贵，凤凰衣不是凤凰，几枚鸡子就可以做的。”“哦……”孟三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玉奴转过身来：“三秋姐姐，我来考考你。”“考什么？”孟三秋有些好奇。只见玉奴四处拾了些药草来，随意指了一根问她：“这是什么？”

细细的红梗，竹片一样的叶子。“……竹节草。”玉奴便又随意换了一个：“这个呢？”是一朵晒干的花，还残留着一些赤红颜色。“喔，这个是木棉。”又来一支药草，窄窄的叶片上有些许红色的斑点。“……水蓼。是么？”孟三秋不确定，便抬起头来问她。玉奴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激动地抱住孟三秋：“对了呀！都对了！你都记得啦！”孟三秋开怀地笑起来：“你教给我的，我都记得呢！”

……

过去好几日了，又到了检查伤势、换药的时日。

“石爷爷。”孟三秋坐了下来，将右手缓缓伸了出去。

心跳逐渐加快了，她暗暗紧张了起来。说，还是不说？只怕是不说，石爷爷也一眼便可看出她使用过右手的痕迹。

白布缓缓撕开，伤口逐渐显露。他停了下来，仔细凝视着伤口处。孟三秋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心逐渐沉了下去。

“孟姑娘。”石爷爷抬起头来看着她。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又有些犹疑不决；好像很难说出口。孟三秋咬了咬嘴唇，看着他：“石爷爷。前些日子……我想着试试功力还剩下多少，便……便用过了右手。”石爷爷看着她，并未有多少惊讶的神情，担忧又焦虑地看着她。显然，这已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了。

“孟姑娘。”石爷爷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错。孟姑娘，你没做错什么。”“什么意思？”孟三秋的眼泪突然间滴落了下来。她不明白石爷爷说的什么：“我……我把伤口挣裂了，这会影响恢复的。怎么说不是我的错？”她拼命抑制着，可是眼泪又落了下来：“更何况，我试过了。右手的功力，尽失了。”

绝望。

熟悉的绝望再一次笼罩了着她，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把头别过去，大口呼吸着，拼命制止眼泪再次滴落。“孟姑娘。”石爷爷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又将她的左手也拉起来握住了：“你的右手……不能再练功了。”“多久？”她把头转了回来，“多久……不能练功？”她的心底藏着一个答案，那是她绝不愿意听到的回答。她等待着，哪怕有多一点儿的希望呢？“是不是说，我若是前些日子……没有练过功，没用过右手，是可以恢复好的是么？……我会好好休息的，不会再练功了，石爷爷。那现在呢？手还能恢复吗？”

她看着他，绝望地等待着。

“孟姑娘。其实，自你中箭后，你就不能再练功了。箭刺穿了你的手掌，毒在瞬间便侵入了骨中，哪怕是神医，也无法阻止毒已经对你造成的巨大伤害……我尽了全力，你的手能恢复至能拿筷子，能挑水桶……但是不能再练功了。”

“……我知道了。石爷爷。”她抬起头来，笑了一笑，眼睛上还挂着泪珠。不论是谁看了，都万分心疼。她轻轻地把手收了回来，慢慢站起来，走出小屋外。

一直走到一棵树旁。参天的大树，粗壮的枝干，四人五人都不能合抱起来。树干上有稀稀落落的伤痕，还是那个夜晚她练功的痕迹。她将右手缓缓抬了起来，仔细端详着。“不能练功了。那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忽然间，她握紧成拳。“怦！”短促的轻响，她一拳击在了树上！

鲜血沿着掌心飞溅，她的眼泪也随着鲜血飞散出去。鲜血在她的掌心汩汩地流动着，是滚烫的。她疼得快要昏了过去。反正今后也用不上了。现在疼一点又如何呢？反正今后也用不上了！她不禁颤抖着笑了笑。旧日里练功岁月的画面，闪现在她眼前，又匆匆溜走，一去不复返。她慢慢抬起手来，看着鲜红的手，再次握紧成拳。

“三秋姐姐！”玉奴忍不住了，从药房里哭着跑了出来。“三秋姐姐！”她拼命着呼喊她。她怔了一下，重新将拳握紧，击了出去。

玉奴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右手臂。“玉奴……你放开我吧。”孟三秋满脸的泪痕，“不能……伤到你。”玉奴哭着摇头：“不！三秋姐姐……你不要这么伤害自己！不要……”

“怦！”又是一声短促的轻响，孟三秋将左手击了出去。忽然之间，树受到了巨大的震动，颤动着，树叶如同飞雪一般纷纷飘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