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就在美国持枪杀人案层出不穷、被枪杀已经成为小学生意外死亡的首要原因、禁枪呼声此起披伏的时候，2022年6月23日美高院通过裁决，推翻了纽约州一项已有百年历史的具有限制色彩的枪支地方法律 [1]。起诉讼源于两位纽约居民对纽约州政府的控告，2021年11月立案。

       美国政府允许公民拥有枪支，地球人知道。但枪支是否能携带到公共场合(以及是否必须让别人看到那是一把/枝枪)，地方法律拥有更大的决定权。纽约州法律要求申请人证明“有正当理由(proper cause exists)”和“特殊需求(demonstrate a special need for self-protection distinguishable from that of the general community)”才能申请到无限制持枪执照(即可以在公共场合持枪)。高院以6:3的结果否决了这项法律，法官们指出，这一要求违反了宪法第二和第十四修正案中“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这是美高院几十年来首次对枪支问题作出的重大裁决。这项裁决的影响范围将覆盖约四分之一的美国人口。加利福尼亚州、夏威夷、马里兰州、马萨诸塞州、新泽西州和罗得岛州都有类似的法律，预计这些地方法律将很快受到挑战。

敲锤声余音未落，7月4日国庆日又响起连环枪声。难怪人们要评论“美国制度治理体系已经失灵”。

     难以理解的裁决里依然蕴藏着深深的党派之争——看看那个6:3的决定就知道。在国会的相关斗争中，这一现象更加明显。也是在6月下旬，美国国会勉强通过了一项力道较弱的控枪法案，递交给拜登总统签署 [2]。在参院，每一位民主党议员都投了赞成票，而约有三分之二共和党议员(33名)投了反对票；在众院，220位民主党议员全部投赞成派，而133位共和党议员中只有14位支持 [3]。很可笑的是，与其他更加泾渭分明的投票比起来，这已经属于“跨政党”共识(bipartisan)。多么可悲，党派政治绑架了国家治理。

       再来看一起与宗教直接相关的裁决。2022年6月27日，高院再次做出一项惊人裁决：教练有权率领球员在球场公开祷告，支持反对比例依然是6:3。

       该案在高院正式立案于2021年9月16日 [4]，起因为西雅图一公立学校橄榄球教练Joseph A. Kennedy控告某校区(Bremerton School District)不允许他在公开场合进行祈祷并以此为由解聘他。约瑟夫是虔诚的基督徒，受电影启发，每场橄榄球赛结束后会来到球场中央，单膝下跪向上帝祷告。不久有学生加入，约瑟夫开始加入一些宗教性励志讲话。不仅在操场，更衣室内会有类似活动。收到家长和其他人投诉后，校方认为公职人员在履行公职时做出宗教色彩浓重的举止明显不当，做出了停职和解聘的决定。约瑟夫走上起诉之路。与“堕胎权案”类似，在地方审理中，约瑟夫多次败诉，一路上诉到高院。

        支持教练的高院保守派法官们认为，约瑟夫的祈祷相当于私人演讲，受到第一修正案(宗教自由和言论自由)的保护，不应受到学校的限制 [5]。而投出反对票的自由派法官认为，这项裁决将破坏美国长久以来强调的政教分离原则，可能“迫使各州与宗教纠缠不清”。可惜寡不敌众。

五

       6月最后一天，美高院继续发布地震级决定 [6]，否决了美国环境署(EPA)统一管控电力行业温室气体排放的职权，依然是6:3的对峙。国际国内气候圈一片哀叹，普遍认为这是对拜登雄心勃勃气候计划的一拳重击。

       说来话长。2015年，奥巴马第二任期，EPA终于通过了旗舰型行业规定，《清洁电力计划》(Clean Power Plan，CPP)，要求2030年电力行业温室气体排放必须比2005年降低30%。要实现这一目标，仅仅依靠效率提升是不可能的，必须实现结构性转型。奥巴马治下的EPA当然认为这样的行业规范符合《清洁空气法案》(Clean Air ACT，CAA)原则和要求。这其实也是奥巴马政府的无奈之举——国会立法无望，只能通过行政手段有所作为。到了“反气候”的特朗普时代，首先就暂停了CPP，通过能源署制定了类似但更宽松的行业政策(所谓Affordable Clean Energy plan, ACEP)，虽然也鼓励技术进步但无益于推动结构转型。

        理论上这两项行业规定都没有生效更没有进入实施阶段，不应该有诉讼由头。但实际针对EPA的职权范围，相关争论一直没有停止。首当其冲就是2020年11月，煤炭生产大省西弗吉尼亚和其他共和党主政的州联合起诉EPA，表示CAA并没有赋予EPA"无限制"管控温室气体的权利，希望高院给出说法。而在特朗普离开白宫前，2021年1月上旬，华盛顿州的一家联邦法院则否决了特朗普计划，拒绝对原有CPP做出颠覆 [7]。

       实际上，拜登入主白宫之后并没有恢复CPP，而是着手制定其他一揽子政策。西弗吉尼亚案的立案、听证、辩论和裁决将决定拜登政府是否能继续借助EPA制定比较有雄心的气候行政措施，对于其他职能部门也有警示作用。

       结果就是这样令人失望：法官们认为EPA发布CPP这样的统一行业法规越权了，EPA可以通过具体问题具体分析(case by case)的方式管理企业环境行为，但不能制定全国性的具有广泛影响的规章——只有国会才拥有这样的权利。这等于否决了行业主管通过创新方法解决复杂问题的的出路 [8]。名副其实的保守，已经到了相当僵化的地步。全球气候治理将继续受制于第一大国的不作为。

六

       2022年6月下旬美国高院颁布的一连串裁决让世人大跌眼镜，这些决定关乎健康、福利和地球未来，关系无数人的生命。从妇女堕胎权、到持枪法规、校园祈祷，再到气候政策，每一次判决看上去都给“保守势力”撑了腰，给自由派主张以打击(例如堕胎权自主、禁枪、政教分离、加大减排力度)。而且9位大法官的投票绝大多数以6:3的比例结束，与法官所属阵营严丝合缝地吻合。我当然不能说自由派的主张就是对的就是世界发展方向，但即使是一个一个地进行分析(如前文努力所实现的)，也不难发现，在当下的美国，科学被宗教和党派政治绑架，漠视科学指导，国家治理难免出现混乱迹象。

      科学基于事实和证据。事实告诉我们正规堕胎比非法堕胎、勉强生产安全得多，且后者带来诸多后续影响。血淋淋的事实和统计数据一再警示，随意持枪造成的安全威胁远远超过其他因素。法官们更选择性忽视，每当一项禁枪法规被禁止或推翻，持枪伤人事件就会抬头 [9]。强力支持“宗教自由”的法官们，做出“校园祈祷”裁决的原因，大约不仅仅基于他们对宪法的理解，更因为他们的“无知”——保守派法官Clarence Thomas在另一桩案件的判词中写道，医疗护工们不愿意注射疫苗是因为疫苗研发原料与“堕胎儿童”相关，理由可以接受，因此他(和另外两位法官)反对强制要求护工注射疫苗 [10]。这是不是已经有点滑天下之大稽了？

       气候法案！说起来都是泪，应对气候变化国际合作苦于美国政策之多边久矣！面对严重影响美国(和全球)人民健康安全的气候危机，法官们以实际行动告诉世人，什么事实、科学，这都不事儿，保护产业和地方利益最重要。在另外一起判决中，法官们甚至强制要求缅因州政府为一所刻意散布错误气候科学信息的宗教学校提供资助。诸如此类的短视荒唐实在难以理解。

       大法官们自然都不是科学家，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倾听和尊重，适度寻求决策支持。他们应该有能力意识到，地球人面对的是越来越复杂的社会和问题，每个人的认知都需要实事求是、与时俱进、解放思想。把自己拘泥在圣 经教义之中、“两 个 凡 是”的党派斗争中，那就真是逆时代方向了。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美国国家治理，还有全球治理，第一大国嘛，重大决策的影响自然远远超越国界。

不得不再感慨一句，特朗普不仅给拜登留下一个烂摊子，通过对美高院的渗透，他的流毒还将影响几代人。美国人需要大刀阔斧地拨乱反正。

  美国高等法院现任9位大法官(图片来源：Scientific Americ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