鸲鹆之鸟，出于南方。南人罗而调其舌，久之，能效人言；但能效声而止，终日所唱，惟数声也。

译：鸲鹆鸟生长在南方，南方人把它捉来调教它学说人话。久而久之，它竟然能模仿人说话；但它只能说几句简单的话，一天到晚所唱的，就那么几句。

【鸲鹆[qú yù]】：鸟名，即八哥。

【南人罗而调其舌】：罗，用网捉；调其舌，调教八哥学说人话。

蝉鸣于庭，鸟闻而笑之。蝉谓之曰：“子能人言，甚善；然子所言者，未尝言也。曷若我自鸣其意哉。”鸟俯首而惭，终身不复效人言。

译：有一天，一只知了在庭院里鸣叫，鸲鹆鸟听见后笑话它。蝉对它说：“你能像人一样说话，很好；但你所说的，都是现成的，到处套用的空话。你哪能像我一样按照自己的意思说话呢？”鸲鹆鸟被说得低下了头，十分惭愧，从此不再学人话了。

【未尝言也】：没有说自己的话。

【曷若】：哪里像。

今文章家窃摹成风，皆鸲鹆之未惭者耳。

译：今天的文章家剽窃成风，都是些不知惭愧的八哥啊。

【念楼读】 八哥生长在南方，捉来经过调教，就会模仿人的声音，翻来覆去叫几句现成的话。

有一次，知了在庭前高歌，八哥笑它发不出人的声音。知了说：“你能学人话当然好，但这是你自己的话么？我唱的可是我自己的歌呀！”

八哥听后觉得惭愧，低下了头，从此不再一开口就照本宣科了。

重复一个旋律、一种调子的人，唱的全是别人教给的几句，活象一群八哥鸟，却完全不知道惭愧。

【念楼曰】 有个时期很提倡“舆论一律”，不仅是提倡，实际是强迫。我说“梁漱溟反动透顶”，舆论一律得说“梁漱溟反动透顶”；我说“胡风、贾植芳是反革命”，舆论一律得说“胡风、贾植芳是反革命”；我说“《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必须批判”，舆论一律得说“《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必须批判”……如敢不从，劳改劳教，至少也得去北大荒、夹皮沟。在这样的高压态势之下，舆论自会一律，所有人都成了鸲鹆鸟，“但能效声而止”，都不能“自其得意”。

世界和人本来是多样的，舆论自然也是多样的，硬要它成为“一律”，硬要万马齐喑，一花独放，统治者的能力再强，亦只能行其意于一时，断断不能长久的。怕只怕被调教成的“八哥”很多，却又不知惭愧，仍要不断聒噪：“一律，一律”“一致！一致！”

        摘自钟叔河《念楼学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