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译：晋献公再一次向虞公借路讨伐虢国。宫之奇进谏说：“虢国，是虞国的外围。虢国一旦灭亡，虞国一定随之灭亡。晋国贪婪的欲望不能引发，进犯者的野心不可儿戏，我们借一次路给它已经很过份了，怎么可以再次借路给他呢？俗话说：‘面颊与牙床是彼此依存的。嘴唇没有了，牙齿就会受凉。’这就是对虞、虢之类的关系而说的。”

【晋侯】：晋献公。僖公二年（公元前658年），晋国曾向虞国借道进攻虢国，灭下阳。今（指僖公五年）又借道，故曰：“复借道”。虞，国名，为周武王所封，是太王之子虞仲的后代，在今山东平陆县东北。

【虢[guó ]】：国名，有东虢、西虢和北虢之分，这里指北虢，在今河南三门峡和山西平陆一带。

【宫之奇】：虞国的大夫，又作“宫奇”。

【虢，虞之表也】：表，外表，这里指屏障、外围。

【晋不可启，寇不可玩】：晋公贪婪的欲望不能引发，进犯者的野心不可忽视。启，开启，指纵容其贪心。寇，入侵者；玩，玩忽，忽视，指放心紧惕。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辅，面颊；车，牙床；面颊和牙床是相互依存的，比喻虞国和虢国的关系。

    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

    译：虞公说：“晋国，和我同一宗族，怎么会害我呢？”

【宗】：同宗。晋、虞、虢，都是姬性诸侯国，为同一祖先。

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译：宫之奇回答说：“大伯、虞仲都是（周）太王的儿子；大伯出走，没有跟随太王，因此没有继承王位。虢仲、虢叔都是太王小儿子的儿子，又是周王室的卿士，为王室建立了功勋，这都有收藏在盟府的记载。晋国连虢国都要吞灭，对虞国还有什么可怜惜的？何况对晋国而言，虞国能比桓叔、庄伯两族更亲近吗？晋献公要是爱他们的话，桓、庄两族会有什么罪过呢？可是，把他们作为杀戮的对象，不就是出于晋公觉得他们对自己造成威胁了吗？至亲之间有人得势，尚且还要杀掉他，况且您还拥有一个国家呢？”

【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虞仲都是周太王的儿子。大伯，太伯，周太王古公亶父的长子。虞仲，周太王的次子。昭，古代宗庙里神主的位次，始祖居中，其子在左称为昭，子之子在右称为穆。

【大伯不从，是以不嗣。】：大伯出走，没有跟随太王。指太伯与弟虞仲得知太王要传位给小弟王季后，他们便出走至吴，不在太王身边。嗣，指继承王位。

【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虢仲、虢叔，都是太王小儿子的儿子。虢仲、虢叔，是王季的次子和三子，是周文王的弟弟。王季是后稷第十三代孙，故为昭，其子为后稷的第十四代孙，故为穆。

【卿士】：周王室的执政大臣。

【勋在王室，藏于盟府】：为王室建立了功勋，记载收藏于盟府。盟府，掌管盟约、典策的官署。

【将虢是灭】：即将灭虢，是代词，复指提前的宾语“虢”。

【且虞能亲于桓、庄乎？】：难道虞国能比桓叔、庄伯更亲近吗？

【而以为戮，不唯逼乎？】：即“以之为戮”，把他们作为杀戮的对象。逼，威胁。

【亲以宠逼】：意为桓、庄之族因其亲近，且又位尊，威胁于晋公。

【况以国乎】：况且您还拥有一个国家呢？“国”下承上省一“逼”字。

公曰：“吾享祀丰沽，神必据我。”

译：虞公说：“我祭祀时用的祭品丰盛又干净，神一定会保佑我。”

【享祀】：犹祭祀。享，把食物献给鬼神。丰沽，丰盛干净。

【据我】：依附于我，即保佑我。

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

译：宫之奇道：“臣听说，神不是特意亲近哪个人的，只是在护佑德义。因此，《周书》上说：上天对人不专门亲近，只扶有德之人。又说：谷物不是最芳香的，只有美德最香。又说：祭品没什么不同，只是有德之人的祭品才算真正的祭品。凭此而论，没有道德，则老百姓就不会和睦，神灵也不会享用献上的祭品。神灵所凭靠的，只有道德。如果晋国攻取了虞国，而又把自己的功德作为芳香的祭品献给神灵，神灵会把它吐掉吗？”

【鬼神非人实亲】：鬼神不是特意亲近哪个人。此句为“鬼神非亲人”的倒装句。实：代词，复指提前的宾语“人”。

【黍稷[sh jì]非馨，惟德是依】：谷物不是最芳香的，只有美德可以依靠，意思只保佑有德行的人。

【民不易物，惟德繄[y ]物】：意为人们祭神用的祭品并未改变，但只有德行之人祭品才是神所享用的。繄，是。

【神所冯依，将在德矣。】：神灵所依靠的，只有道德啊。冯，同“凭”。

【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如果晋国攻取虞国，而又把自己的功德作为芳香的祭品，神灵会吐掉它吗？神其吐之乎，指不食祭品。

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译：虞公不采纳，允许了晋国来使。宫之奇带领了他的族人走了。临行前说：“虞国再也没有腊祭的时候了。晋国不需要再有什么行动，虞国的消亡就在此行。”

【宫之奇以其族行】：率领他的全族走了。

【虞不腊矣】：虞国再也没有腊祭的时候了。

【晋不更举矣】：晋国不需要再出兵了。更，再。举，出兵。

冬，晋灭虢。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

译：冬天，晋国消灭了虢国。晋军返回时，驻扎在虞国，乘机偷袭了虞国，消灭了他，还抓住了虞公。

【馆于虞】：官方接待的房舍，这里指驻扎。

      摘自 北京燕山出版社《古文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