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当初”，更要“读明天”

写下题目的瞬间，突发奇想，“能否向豆包问计呢？”果然，足智多谋的AI提供了点子：在回顾过去和展望未来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总结经验汲取力量，指引方向规划未来;让历史成为前行的参照，让明天的路更为清晰。我不禁一笑——自己哪有这么多道道，或许简约一点才能诱发更深入的思考。

暑假一个半月，窝在老家怎么也得一个月时间。从未具有过的经历，再一次打量了40年前的老同学、老街坊、老乡亲，产生些许感慨和叹息是肯定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大错而特错。相见而不相识的，岂止儿童。非是笑问客，该是客笑问。很少回家的我当然就是那个“客”，倘若不主动释放点殷勤，哪个能够甘心招呼一个“天外来客”？

【谁和你唠】

不管想当初，也不管读未来，孤零零的单打独斗可不行。回忆和憧憬，无不需要一个场——围坐成团的场。有发起，有继续，有补充，有强调，有纠正，有解释，有说明，昨天和今天才能如项链一般串成串。

曾经生我养我的村子，有200多户人家呢。以每户4个人来计算，7、8百人算不得保守。然而，村子的“芯”是空的。有常年打工的、有城里上学的、有外面做生意的，总而言之，壳子虽大，内容却能小到可怜。

我家前面，张木匠的院子——方方正正的大院，很时尚的节能建筑，人字形的彩钢彰显着高大上。细看，彩钢已经斑驳仿佛有着秃疮，大大小小的草早已将院子围了严实。他的俩孩子——我的发小，10年前就去了附近的镇上，所谓联系不过是断了线的风筝。

 傍晚七、八点，晚饭过后，村南的广场——适合海聊的好所在。广场北侧的环村路上，人虽是不少，然而个个步履匆匆，追逐健康的哪能愿意按下稍息键呢。广场上，不过七、八个人，老爷爷一家自顾自地穿书包带子，三婶娘几个摆弄手机，闲人只剩下了一个哑巴还有我。聊天，纯属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话。

人，都是昨天、今天和明天的串接。都有回忆，都有感慨，都有盼望。群居，就是为了把心里话倒出去。该群居而没有群，如假包换的形单影只，无论忧或乐都只能憋着，积成结也只能默默承受。找到出口，淤积才不致成为抑郁。“天上从不会掉馅饼饼”，惟有寻找机会、抓牢机会、创造机会，神侃才会化作可能。

【我和你唠】

地在人种，树在人栽，事在人为。谋事者在人，如果愿望强烈“早也想，晚也盼”，再大的拦路虎都能化作烟云。解闷而已，不过找个伙计然后海阔天空，何须刮肚搜肠呢。

细数起来，资源还真的不少：吕宏，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上学一块去，放学一块回，开个小卖部的他有的是时间；表爷爷，看着我一步步长大的人：从本村上学起到读完大学，从上班到结婚成家，70多的他也算个闲人，边走边聊是个不错的选择；表姑，30多年的老街坊，小时候缺个酱油醋都能立马递过来，她每天在家门口做点贴花打发时间，这是天然的唠嗑对象……

吕宏，初中还没毕业就结了婚，该是我们所有同学中结婚最早的那一个。刚结婚就学了瓦匠的手艺，他也该是我们所有同学中走南闯北最早的那一个。一次工程扫尾，不小心从二层楼的屋顶跌了下来，他还该是我们所有同学中负伤最深的那一个。做小卖部的生意，不得已而为之——重体力活无缘了，养家又是必须的面对。

几百人的小村子，加上附近的集市很多，小卖部的惨不用想象就能猜出。所幸，“村村通”给他带来了人气：取快递的来来往往，几乎没有断档的时候。拿上就走，“不回头”，吕宏常常苦涩地笑——旧船票，新渡船，365天如1天的机械。

他有俩闺女，大的在高碑店，小的在保定。星期六， 两闺女会不约而同的在老家聚聚。大的一家三口，小的只是夫妻俩，风风火火地往回赶，一天后又是风风火火地原路返回。不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却是大包小包：吃不完的炖排骨，院外的大小丝瓜，岳母侍弄的小花，岳父不爱抽的烟不爱喝的酒（你懂的），都是包包的内容。

闺女就是好，俩小棉袄更让人羡慕，每每听到这些，吕宏只是抿嘴笑笑。来日方长，养闺女就是为了有服务的对象。雷打不动的一周一聚，是孩子们甩开腮帮子的时候，“外卖哪里比得上农家饭解气？”，是老两口团团转的时候，“忙着并快乐着”。

看着小店，招呼取件的“铁粉” ，抱着哼哼唧唧的外孙子，一边坐在椅子上让扇子摇个不停。吕宏俨然个自动的陀螺，无需设置程序，无需有人提醒，说个不停、动个不停。“歇人不歇马”，和我聊天也谈不到分神。不过，他的副业并不少：去镇上进货、帮老妈搬搬挪挪、到地里看庄稼、打会麻将……倘若陪聊的时间太长，不现实，也不落忍。

吕宏的昨天，就是那些第一个的链接，因为父母都有稳定收入、都是市场上的名人，所以早早成了家立了业。他的明天，因为小店口袋充实着，因为闺女精神充实着。因为小店和闺女，他的每一天都有希望和奔头，他的每一天都有新鲜的故事。

与吕宏不同，表爷爷昨天的故事更多一些，感慨和叹息的比例更大：夸他腰不弯背不驼，他会皱一下眉“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知道”；夸他骑车很溜，他会苦笑“一旦放下就拾不起来了”；称他是村里的老人，他会凝望张木匠的房基发呆，“根都裂了，老了就是老了”。

表爷爷，因为不知道还有自己究竟还能有多少个明天，所以无论看哪里都是灰的和暗的。想当初，不管回忆多么让人迷恋，都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式了。但问昨天，无问明天，尽管调子不高，但毕竟平静一些、平和一点。

表姑，没有吕宏的兴致，因为儿子早已过了成家的年龄，成家却依然是很遥远的事情。表姑，也没有表爷爷的低迷，姑父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儿子每天挣个二三百也不会成问题。“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父亲由闲不住到突然闲了下来，由明天放开嗓门到说句话都得运气，疙瘩藏在了心的深处，表姑哪里容易高兴得起来。

同一枝花，欢喜的时候深嗅清新，纠结的时候一把推开。色调的深浅，情绪和心态的影子。父亲的病让表姑的心成天七上八下，她既顾不上昨天，也想不得明天。

每人都有自己的昨天、今天和明天。除非亲身经历过，个中的苦辣酸甜很难体会得到。找人唠，是在不同经历者之间搭建一座桥梁，可以联系，可以疏通，可以发泄，可以彼此感染，可以彼此鼓励，也可以获得动力。

【唠嗑艺术】

“养闺女就是为了要能够服务的对象”，吕宏的话越是琢磨越有哲理，越想越透着幽默，越想越得点头，所谓引起了共鸣。共鸣也叫余韵，余韵徐歇，慢慢停下来，才会有诗和画的意境。唠嗑是艺术，号外声音的迷人处大概就在这里。

聊天，言越简而意越赅。篇幅短了，每个字都有话外的声音，每个字都耐得住咀嚼，经得起回味耐得住琢磨。其实，如果环境特殊，拉大篇幅实在存在困难，反复咀嚼也是一门功夫。

这次回老家，任务就一个：陪陪病中的老爸。亏欠太多，能弥补一点算一点吧。抄起了早中晚三顿饭。其实老爸的饭量极其有限了，每顿饭不过一碗粥、一个鸡蛋罢了。我的手艺称不上多好，只是尽最大可能让老人吃好。吕宏知道我取消了暑假的所有计划，点点头：“都准备好了吗……”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

“都准备好了吗……”没有点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便状态稳定，奇迹也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没有最糟，只有更糟”，突发随时都可能发生，“你得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嗯”的回应代表已经知道了。

“都准备好了吗……”，一方面是心理的，一方面是安排的。“准备”，“陪伴是全天候的必须”，老哥仨已经都不再年轻了，“实在该有个计划……”不是未雨绸缪，而是大雨浇头的时间随时都可能发生。有计划，都能打个盹，或许才会轻松些。“嗯”，代表着谢谢，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老爸的反应倒是很平静。很可能，他已经有些预感了，因为放到以前“孩子们哪里有这么多居家的时间”。“你妈，已经不错了……”短短七个字，似乎每个字之间都有间隔，似乎每个字都伴着喘息。

“好多了”，是对老妈昨天的包容。粗粗拉拉：熬个粥都能凑合，“水开两、三个开，立马敢关火”；压根没有搞卫生的意识，即便满地瓜子皮都会微微一笑;电锅、煤气灶，对她来说等于零，碰都不敢碰;察言观色和她无关，电话里，你如果说东她或许能够翻译成西。

“不错了”，是让我们哥仨大可以放宽心。昨天弱一些，不等于今天和明天仍然弱。她也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改变：会使用手机了，快捷键比如“长按1就是呼叫老大”，聊上十分钟、八分钟也不叫停；能使用压力锅了，会关、会开，还能熬点简单的粥；有意识打理家了，扫地、擦桌子、叠被都能顺手拈来。标准虽然不高，和以前相比，已经强了十万八千倍。

“不错了”，还可以看成老妈对我们哥仨的交付。改善了，是和她的昨天相比。自如打理生活，还有一定距离。之前，是老爸在托举她的天。不久之后，我们哥仨就该接过接力棒了。“此时无声胜有声”，没有回应就等于默许。养老养小，属于昨天，属于今天，也属于明天的必须。

“能在咱家呆这么长时间，也就是自己的孩子能做到……”得知我在家已经待了一个月，老奶奶不知在感慨在欣慰还是在点头。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开启“家里家外一肩挑”的幕布，在她看来着实“难为我了”。

“你养我老，我养你小”，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任何人都撼动不得。固然，纠纷也是我们身边的常态，比如为少照顾一两天，几个儿女能闹到面红耳赤。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注定连自己都会瞧不起。回老家，是为了陪伴老人的，是不可推脱的义务，困难再大都不该皱半个眉头，否则就会变成乡亲们口中的“非人哉”了。

“你的今天就是孩子们的明天，你今天的所做所为就是孩子们明天的样板”。与其说履行义务，还不如说再给自己的明天做铺垫，因为“子不孝，父之过”。人都想生活在美好，然而，美好归根到底是由自己铺垫起来的。我想，如果人人都会这样思考的话，就少有人，从自己的小心思出发来推三阻四了。

老家的条件苦，不如说成子女做的远远不够。走进我们哥仨的小家，不管沙发还是地板，远远比老爸老妈的高档。不仅不给老人家提档升级，反而以条件苦萎缩，哪怕优秀到无可挑剔都该一票否决的。所以，“苦”中的陪伴可以看成义务，更该看成对自己亏欠的惩罚。老爸老妈是我们的门面。门面的问题，在于“门里”，唯有装扮好了门面我们才能心安。

老爸老妈，承载着我的昨天。我，承载着老爸老妈的明天。萌芽、生长、消失，铁律使然。我们没有能力穿越到昨天，但绝对可以以今天为起点为明天做个殷实的铺垫。“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昨天留下了不忍回眸的缺憾，今天所能做的“放下包袱开动机器”，为明天准备一个更充实的自己。

生老病死，生物学的范畴。昨天今天明天，时间的界定。其中的故事，却是由我们自己讲述的。“当初”，尽管已经化作了回忆，也升华为了阅历和经验的积累。为“明天”把脉，才是回忆最大价值的所在。“明天”是“昨天”的绝好验证，衡量铺垫的厚重与否。昨天今天明天，都可以看成昨天，是“后天”的回眸。也都可以看成明天，是“前天”的憧憬。无论哪一天，都可以看作当下——能够尽情书写的当下。做好了今天，既是对昨天的交代，又是对明天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