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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与俗,是人们界定人的属性或生活品位的重要标尺。做个高雅之士,追求雅致生活,是许许多多人的理想和格范。不但如此,人们还喜欢把这种理想和格范寄托到自然界,以达到以人状物、以物拟人的神奇效果。比如竹子,就往往为人们充当这个角色。
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曾经暂住在别人的一栋空房子里。搬进来后,他就让手下人在院子里种竹子。有人提出疑问:“你无非是暂时居住一段时间而已,麻麻烦烦地种什么竹子呀?”王徽之听罢啸咏良久,然后指着竹子大声说道:“何可一日无此君?”从此,竹子就成了文人雅士们心中的“君子”。他们不但给了竹子大气如蛟蛇、幽雅如琅汗、檀栾的别名,连画中的竹子也得了一个“墨君”的雅号。“岁寒三友”、“四君子”等雅得不能再雅的光环,也毫不犹豫地罩在了竹子之上。

那么,竹子凭什么承担起了如此重任?难道仅仅因为王徽之的一时兴起?不是的,竹子本身真的具备古圣先贤们关于雅的一切要素。圣人言:“正而有美德者谓之雅。”所以白居易才说:“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应用虚受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多树之为庭实焉。”你看,经白居易这么一发挥,竹子是不是“正而有美德”?这样一来,竹子,你想不雅都不行了。所以,刘禹锡说竹子“依依似君子”、“高人必爱竹”,绝非妄语。
自古爱竹之人不胜枚举,但爱竹之痴,唯有东坡。视肉如命的大吃货苏东坡能高调宣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如果他不是把肉当成了葡萄,只能说明竹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而透过苏东坡的诗句,我们可以断定,苏东坡就是个竹痴。
苏东坡的生活中离不开竹子。“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官舍有丛竹,结根问因厅。下为人所往,上密不容钉。”甚至被贬谪黄州之时,依然是“绕舍皆茂林修竹。”


文人状物,总关乎情。苏东坡由人生际遇而引发的感叹,对人生的思考,也就自然而然地折射到竹子上。从“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的踌躇满志,到“疏疏帘外竹,浏浏竹间雨”的安闲无奈;从“累尽无可言,风来竹自啸”的淡定从容,到“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的超然世外,东坡文竹之变,恰似他的人生之变。而唯一不变的,只有他对竹子的喜爱与痴迷。
苏东坡写竹,也画竹。但正如黄庭坚所言:“东坡画竹多成林棘,是其所短;无一点俗气,是其所长。”是的,苏东坡并未受过严格的绘画训练,他的墨竹也并不以形见长。但他高雅的人品与气质,却让他画的竹子同样不落俗套,不同凡响。
苏东坡画竹水准不可与咏竹相提并论,但他的师傅兼表兄文与可就另当别论了。文与可是著名画家,尤擅画竹,有“墨竹大师”之称。“成竹在胸”这个成语,说的就是这位爷。而文与可之后,“继起者惟郑板桥”了。

郑板桥养竹、赏竹、画竹,也咏竹。而且,和苏东坡一样,竹子,也是郑板桥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他才说“咬定几句有用书,可忘饮食;养成数竿新生竹,直似儿孙。”同时,竹子也是郑板桥高雅人格的写照。“未出土时先有节,纵凌云处也无心。”“老老苍苍竹一根,长年风雨不知寒。好叫真节青云去,任尔时人仰面看。”“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每一句,都是一个活生生的郑板桥。
“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竹,又不是眼前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笔下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好一个“眼前竹”、“胸中竹”、“笔下竹”,好一个“意在笔先”、“趣在法外”!郑板桥参透了创作的天机,又何尝未悟出人生的至高法则?
郑板桥画竹,画的是竹的情操,竹的胸怀,竹的力量,竹的君子之风。他也画四季之竹,风中之竹,夜间之竹;画老竹,画新竹,画卧竹,画残竹。真可谓“短长高下总清风”,雅到了极致。但是,他更画俗世之竹。他画竹子做成的钓竿、扫帚、帘子以及床桌等器物。但是,这些俗不可耐的俗世之物,在他的眼里、胸中和笔下,却又刹那间高雅起来。他说钓鱼竿:“从今不复画芳兰,但写萧萧竹韵寒。短节零枝千万个,凭君拣取钓鱼竿。”他说竹扫帚:“石缝山腰是我家,棋枰茶灶足烟霞。有人编缚为条帚,也与神仙扫落花。”他说竹帘:“笋菜沿江二月新,家家厨乂剥新荺。此身愿劈千丝蔑,织就湘帘画美人。”他说种种竹制器物:“江山人家翠竹光,竹屏竹几竹方床。生之气味原谱竹,竹屋还需胜画梁。”

雅,让人生精致,细腻;俗,使人生热闹,生动。我们的生活中有闲情雅趣,也有俗事万千;有风花雪月,也有柴米油盐。雅与俗,本是骨肉相连。如果说雅俗之间真有什么界限的话,这条界限无非是你的内心。浑然不觉而雅,便是真雅,死皮赖脸求雅,就是真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