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琴儿》(1、2)

1

厂家属院不算小，八十多栋楼房，住着四千多户人家，在整个牧野市这个中等城市里也算是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属院。

在五十六号楼四单元里住着一户人家，两口人倒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但有个女儿却长得出奇的漂亮。特别是这女孩子长到十五岁以后，全家属院里没有人不认识她的，就是因为太漂亮了。她还总听到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着说她：“这妮子越长越像秦怡了。”

可是秦怡是谁呢？妮子不知道。她问她娘赵丽春。赵丽春按其年令讲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她年轻时家里穷，不大看电影，再加上记忆力差，把年轻时候的事情早就忘记了。再说她根本就不曾朝电影演员身上想过事情，谁知道名叫秦怡的人是个什么人？

不过，妮子倒是很想知道秦怡这个人的具体情况，尤其是长得漂亮不漂亮？夸奖她的人多不多？漂亮吧，夸的人又很多，人家该骂她小妮子是一个小妖精，整天臭美什么呀？卖骚；但不漂亮呢，没有人夸她俊，当个小女生心里又该有多么苦，那么多人原来都是在拿着一个难看的人比自已。慢慢地，妮子开始喜欢上去照镜子了，一天也不知道要照多少遍，但照来照去反倒更弄不清楚，自己究竞是漂亮还是不漂亮？她毕竞才十五六岁嘛！

有一天，她碰上对门的徐姨从家里出来。徐姨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学历高，见识广，她见到后就像见到救星似地问道：“徐姨，您知道秦怡是谁吗？快把我闷死了，您快对我讲一讲吧。”

徐姨望了她一眼笑着说：“琴儿，你真不知道？秦怡就是你呀！”

“我怎么会知道？！我都不知道秦怡是个干啥的。”

“这样，我告诉你，秦怡是我小时候全中国最知名最漂亮的女电影演员，你跟秦怡长得太像了，阿姨不骗你，琴儿。”

“哎呀，不会吧，我哪里会有那么漂亮？！”妮子的脸都红了。她向徐姨招了招手，捂着脸赶紧跑回了家。

但“琴儿，琴儿”的喊声却在她耳畔响起来，这可能是徐姨刚刚一连喊了她两次，她觉得这名字喊起来很好听，而徐姨也对她偏爱着呢！当然她知道，她自小就叫‘琴儿’，可是她爸妈总是‘妮子’甚至‘死妮子’地喊，哪里有‘琴儿’这个名字好听。她决定从今儿起，自己就喊自己‘琴儿’了。

也是从这天开始，琴儿到处搜集起秦怡的照片来，生活照很少，以剧照为多，然后把照片贴在她的房间里，满墙贴得都是。从实地讲，就是剧照也不是那么好找，毕竟隔着年代么，还是对门的徐姨告诉她，带上相机，到市图书馆去寻找过去的电影画报，拍摄下来后再冲洗就是了。这让她弄到了很多秦怡的照片，各色各样的，各种姿势的，还让她爱上了摄影。

谁知这样一来让她挨起了妈妈的骂：“想卖骚是吧？整这么多照片给谁看，这一辈子还真想花来花去的过？”但是有一天，妈妈醒悟过来：“晤，还真让我想起来了，这些照片就是那个叫秦怡的，可你是想和人家秦怡比，是不是？你不行，死妮子，你是个丑小鸭。”说得琴儿掉下了两眼泪。

琴儿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是爷爷给起的。当年爷爷在市豫剧团操头把板胡，给名角们伴奏，那荡人心肠的琴韵，让爷爷自豪了大半生，生了他这个宝贝孙女以后，就起名为‘琴儿’。可惜爷爷过世太早，琴儿把爷爷是个什么样子也忘记了。如果爷爷在世，自己即使当不上电影演员，当个豫剧演员还是可能的，那样就可以让很多人赞美自己知道自己。

不过呢，现在大家都在夸琴儿呢，人家秦怡是全国最有名最漂亮的女电影演员，她琴儿起码也该是全家属院最漂亮最惊人的小女生吧。琴儿胸口胀胀地高兴起来，走起路来也就像有股风在后边吹她似的，一飘一飘地……只是有时再想一想，又赶紧收敛，真飘起来会有人骂她的。

让人不如意的是，琴儿在学校读书总是功课不怎么好，可能是受妈妈遗传吧，记性差，公式啦，英语单词啦，就是记不住。可是有一次她的作文写得挺好，老师还当作范文念给大家听呢，这让她喜欢上了文学，经常偷偷看一些小说，有时也拿一些诗歌散文什么的读一读。

但对门徐姨家的儿子学习成绩很好，他的名字叫佟俊，和琴儿是同班，平时没见人家怎么用过功，各科学习成绩却一直都是优秀，把个琴儿羡慕得不得了，也敬慕得不得了。而佟俊也可能是从小和琴儿一起长大，想为她好，每次见到旁边没人的时候，也总是郑重其事并且很关心的样子对她说：“琴儿，加油，把学习搞上去！”弄得琴儿总是不敢抬头。

时间过得好快呀，这不都该高考了，又过了一个月，该发榜了。让琴儿没办法的是，事情如大家所料，佟俊考上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那可是名牌大学，琴儿落榜了。

佟俊上大学走的时候，琴儿一直把佟俊送下了楼。他们两家在四楼住，佟俊妈妈喊了一辆出租车过来，送佟俊上火车，琴儿很想把佟俊送到火车上去，但佟俊在登上出租车前说，“琴儿，再见了。”琴儿两眼禁不住掉下了泪珠，默默地看着出租车开走了。琴儿心里想，“我要是也考上了大学那该多么好……”

2

琴儿胸脯高高的了，屁股鼓鼓的了，男孩子们看见她更是移不动目光了。

但琴儿长大了，总不能还让爸爸妈妈养着吧。有一次上街，琴儿在一座大商场碰到一位同学，她舅舅是商场里的经理，见外甥女高考落榜，就让她到商场里上了班。琴儿说：“也让我来吧。”谁知第二天这位同学就给琴儿打来电话，琴儿也到商场上了班。想不到商场的人一下子就多起来，全是年轻小伙子，都是来看琴儿的。妈妈说，“看来你该找个男朋友了，省得被那么多人围来围去看。”琴儿笑了笑，“还早着呢，我才十九岁。”

生活倒是无忧无虑的，琴儿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太多心事的小姑娘，佟俊上大学走了，似乎和她已经无关，她总是心里想，啥人就是啥人，啥命就是啥命，她琴儿也就是个在商场里卖东西的命呗。

快该过春节了，寒假到了，听说佟俊回来了。谁知一听说佟俊回来了，就不一样了，琴儿心里一下就热热的。琴儿想，商场里整天那么多的男生围着她看，没一个让人中意的，要是能搞上佟俊成为男朋友，倒是很不错。想到这里，她“呸呸呸”地骂起自己来：“怎么这么不害臊！人家佟俊喜欢你吗？”是的，人家佟俊对她根本就没有过一丝丝什么表示，连手都没有拉起过，送佟俊上大学那一天，也只是说了声“琴儿，再见”，其它再也没什么了。小时候的一些事，两人也只是在一起玩得多一些，玩得很相投，可是琴儿心里却偏偏要这样想。她就是一个心只认定佟俊一个人了。可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还有一只小鹿总在她心里一阵阵狂跳。

晚上，琴儿在镜子前看到自己高高的胸脯时，自言自语说：“难道我是让这胸脯给闹的？”再摸摸她那肥鼓鼓弹性极强的屁股，又想：“看来我是成熟了，唉……”但琴儿的脸颊一下红起来。她毕竟从小至今，一向是个想让自己中轨中矩、干干净净的女孩儿呵。

然而琴儿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希望着什么。

希望什么呢？琴儿也不知道。

琴儿由不住自己，只好开始坐下来写诗。但她写的诗不是自己的，是哪个诗人的，她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心中装着这么些诗句，谁是作者不重要了，不管它了。

             只记得绿色的叶子上，

跳动着金黄的阳光，

             我闭着眼睛不看也不想，

                       可是你总逃不出我的梦乡。

写完了，再写，再写了一遍，意犹未尽，还想写，可是总不能一直重复着写这么几句吧，再写些什么呢？她心中还记有诗句，也算是在这幽静的夜晚里，对自己无处交付的心，来一个寄托吧。于是接着写——

             我的胸脯已经裂开，

             你看看、看看，

             总该信了吧，我的心。

             晶莹的，粉红的颗粒，

             是七月的雨

             留下的点点纯真，

             尝尝它吧，甜的。

这首诗写的是《石榴》，她记得，但也是不知道作者是谁了，有无错处也不知道，琴儿是把它当作自己的心来写的。可是写罢了之后，还是无法释怀，反而更惆怅了。

琴儿第二天没有上班，找借口换了休。

她跑到菜市场买了一趟菜，准备给爸妈做午饭。“咚咚咚”跑上楼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佟俊拉开门朝外出，琴儿留不住脚步，佟俊出门也猛，两人正正地撞了个满怀，不想两个人还把嘴唇猛一下也吻到了一起，好让人不自在呀！

佟俊愣在了那里，停了一会儿，说：“琴儿，对不住了。”

琴儿也平静下来，微笑着：“我不怪你，老同学、老邻居了。我们小时候还在一起过家家呢，也亲过。”琴儿的话倒十分得体。

佟俊又说：“我有急事，回头再聊。”

琴儿深情地看了佟俊一眼：“我今天在家休息，你回头到我家里来吧，我把门虚掩着。”

可是佟俊一走没有回头，两人再见的时候已到了第二年夏天。

那是一天中午，琴儿下班回来，刚在楼前停住自行车，一辆出租车向她开过来，出租车鸣了两声笛，停下来后从车里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是佟俊，女的琴儿不认识。

佟俊招呼她说：“琴儿，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学同学，王玉梅。”然后又对王玉梅说：“和我一小长大的，是门对门邻居，高中同班同学，琴儿。”

王玉梅说：“琴儿长得好漂亮呵，一下就把我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