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师傅和我及其它》(6)

时光在向前流逝，我在企盼中悄悄计算起日子来。美丽而仪态万方的师傅呵，春天到来的时候你就要成为我的新娘子了！

可是我不知为什么，我和师傅的命运为什么总是这么苦。正像一支琴曲，弹奏到正值高潮时，人陶陶然时，而且充满了甜蜜并忘却了哀怨时，那琴弦竟然陡然间在我们意料之外惨然并突然地被击断了。

事件过于地难以回顾，也过于地残忍。

那是到了春天，杨柳正要吐翠的时候，我的师傅带着她的小学员去拍照。小学员是从外地到我厂培训来的，长得很可爱，也很聪明，我师傅很喜欢她。在培训结束之前，她要求我师傅去跟她拍上几张照片，并以我市人民公园景色为背景，以便留下永久留念。我师傅是个从来不爱照相的人，但可能是正打算准备嫁给我吧，其心间的花朵在春天里也绽开了，师傅居然同意和小学员一起去照相。

师傅那天打扮得特别漂亮，化上了半淡半浓的妆，还特意穿上了飘逸的长裙，截然一改旧姿，碰到熟人后都会说她那姿容全厂没个能比的了。她们师徒二人说说笑笑，高高兴兴，朝着公园走去。

待她们走到一个丁字路口，与公园一路之隔，要穿越安全岛准备去购买门票时，一辆小汽车飞速开来，没有减速，也没有刹车，小学员一时紧张，本欲向前走，却又朝后退，师傅转身找她时，只见她惶惶然还站在路中间左瞧右看，危险当即就要发生，我师傅就像鹰一样飞跨两步并果断出手，用力将小学员向路边一侧推去，这时人们听到了刺耳地令人吃惊地紧急刹车声，师傅被小汽车撞倒了。

躺在路中间春天的太阳光下，师傅却还在睁着眼睛看着那被推向一边的小学员，但她的心里踏实了，她这时可能还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已的鲜血已经洒在她翻滚过的路面上，一片一片，一片一片，那么地红，闪烁着太阳的光……

我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师傅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见我去了，抱着我的身体在我耳边轻声说：“想你你来了，我下辈子再嫁给你吧，我不行了……”

我几乎晕倒了，我紧紧地抱住了她，但我无法再叙述我的痛苦，小学员这时在哭，其他人也都在哭，我不能让师傅再看到我悲苦的眼泪，我用耳语深情而坚定地对她说：“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娶你……”她在微笑中拉着我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与师傅告别的最后时刻，那沉重的痛苦显然并不只属于我一个人，许多人都来看望她。而噩耗传开后，我们厂里的人全部都哭了，她同太阳一样升起，又向着太阳走去，如同太阳一样辉耀着广阔的天空。

一位资深的厂工会干事，有感于她的壮举和平日兢兢业业，专门为她画了一幅大型油画，挂在了全厂职工每天都会路过的地方，那是一幅逼真的师傅画像，背景是雪地里的梅花，脸庞上洋溢着暖人的微笑……但大家希望看到的，是师傅像鹰一样飞出去的那最后一幕，还有她闪烁在太阳光下红而亮的血；工会干事不得不将原画全部涂掉，浓笔重彩地再去刻画师傅最后的壮举，然后又挂在了大家每天路过的地方……

师傅根本没有走，师傅活在大家心中。

可是在广大工友之中，知道师傅和我之间正在纯真相爱的人并不多。师傅做人一向低调，她仅仅挑出最要好最信赖的人告诉了三五个；但她在冬天里站在冰雪中，曾用借来的相机和我合过一张影，说要让我们的爱像冰雪般晶莹纯洁，怎奈心思到了愿未成，春来竟成永诀。

而清明节就要到了，我肯定要为我的师傅扫墓去，她在我心目里其实早已是我名副其实的妻，我要向她献上问候，献上我不尽的爱，并献上眉山公哀悼亡妻王弗时写下的词：“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师傅没有走，师傅时时在我眼前！ (完)

注：此小说当年被选登在《人民文学》副刊1992年第一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