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师傅和我及其它》(5)

日月如梭般向前穿行，转瞬间十年过去了。在这十年间，从表面看我们过得很轻松，很和谐，但在我们的心头，谁都没有忘记过去所发生的事。私下相遇的时候，我能感觉得到，她对我依然脉脉含情，但是在其他人肯定不易察觉，这大约就叫心照不宣。有时我为了避开她，故意背身而去：有时她为了避开我，违心地转过身。可是我们俩不论在谁遇到困难的时候，又从来不用打招呼，都会默默地无声地做出奉献。这种少于言敏于心的交往，既使我们感受到心情的沉重，又使我们感受到心灵的共慰。

她的的确确未曾破坏过我的家庭，也亦一次未使那过去的事情重演。

可以说，特定的经历，特定的处境，使我们在无声中沉重地背负起爱的十字架。

到了前年，我爱人在一次喷洒农药中，不幸农药中毒，猝然离我而去了。这是我人生道路上塌了天地一般的一次大事件。谁都知道，‘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乃人生之三大不幸’，我当然也不例外，我被这突来事件几乎完全摧垮了。

如果说我原来还有意无意给过我师傅一份爱的话，而这猝然间凄苦事件的发生，使我对师傅的爱荡然无存了。我形同槁木，万念俱灰，巨大的打击让我变得又痴又傻。我不知我生命的航船如何驶出这幽暗而险恶的波浪之谷。师傅对我的爱，变成了一缕细微随风远去的云；妻子对我的爱，则随着她的逝去，像铁钳一般攫痛着我的心。

时光有时就是这样摧残着人生，就是这样让人不堪回首。

有一天，师傅敲响了我在集体宿舍里所住房间的门，我昏昏然，不知开门，好一晌后，敲门声又响起来，也听到师傅在喊我，可是我心中烦忧多多，只是在屋里讲：“不要敲门，不要敲门。让我安静安静好不好？求你了行吗！”我师傅却不离去，守着我的门嘤嘤地一直在哭。

又过了一段时日，我的一双儿女从老家来了。我从中得知，是我师傅投亲戚靠朋友（也是凭借政策），为我儿子女儿办了‘农转非’。

儿女们来到城市，来到我的身边，使我的忧苦有所冰释。

在秋天越来越深的一个傍晚，我收到了一封来信，第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不求你，你不需要我的爱，我知道。但总是需要我的帮助的……”我不用看署名，就知道这是我师傅给我的信，她还劝我道：“你不能总是休病假，你有什么病，你是太懦弱了！你太经不起打击了！站起来，给孩子们做出个样子，你已经消瘦得不像样子，只有振作起来，只有上班，才可以医治你的病……”

是师傅的警策，使我一颗即将死去的心复苏了。也是师傅的警策，使我的心在其一隅莫名其妙地觅回了丝丝的爱。正像冬日里晴空下的暖阳，让人们有机会在墙下去晒暖。而我则在墙下得到了一种博大和纯朴的爱，何其温馨、温暖，更何况师傅是一位那么高洁的女子，谁能得到她的爱那是三生轮迴的福份呵！我要振作起来，我要让师傅进一步爱我，我要完美地走完我人生的后半生。

谁知我一领略到师傅的爱，我的血液立刻澎湃起来，甚至有些失去理智，这也是我的毛病吧——我开始给师傅大胆写信，一封很是情真意切的信诞生了。我写道：“师傅，读了你写的信，我憋不住了，请允许我对你呼喊出来吧，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否太唐突。

在我给师傅写信之后，我上班了。车间领导见我身体很弱，让师傅跟我同上了一个班次，师傅很照顾我，但师傅却没有跟我提起我给她写信的事。我心里忐忑起来。

师傅依然不苟言笑，却神采奕奕，她干活显得比过去更老练了，利利索索，沉稳干练，处处显露出高工匠的自信，也尽显出一个女工的潇洒，我感到忽然间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掠过我的心头，大约是我做错了，师傅或许并没有爱过我。我于是拼命地干活，头不抬，也不说话，尽管我身体还有待恢复。

终于有一天，己是冬季，师傅轻声对我说：“信已经收到了。等到春天暖和了再说吧。”什么意思呢？我突然明白了，是说到了春天花蕾一开她就可以嫁给我了吗？是吗？我望望她的眼睛，她眼中蕴含着掩藏不住的对我的爱，脸颊上也泛出一阵阵红晕来……

注：中篇小说(1)在漫谈(14)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