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家聊聊我自己(四)
关于我的家庭,还必须接着聊。
我们家里,本是世代簪纓,世代书香,我的曾祖父虽然命运不济还是个举人,但到了我祖父,却变成了大白丁。这是谁都意想不到的。
大白丁是什么呢?现在的年轻人有很多人不大知道了,大白丁是特指没唸过书的人,大字不识一个,睁眼瞎、大文盲。这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的确很罕见。
我们再回头说我的曾祖父,十九岁中举,满腹诗书,那是个何等恃才傲物的主儿。可是天不佑人,无论在哪方面皆远远不如我曾祖父的同窗们,都中了进士,他却无缘金榜。虽然仍可以弹琴高歌,仍可以吟诗作赋,仍可以凭着灵感水墨丹青,但哪里还有那份心情。十九岁呵,风华正茂的金色年华,相伴的却是没有尽头的黑暗,经受不住呵!
在自暴自弃中,在无所寄托中,我曾祖父吸上了鸦片。
不过七八年光景,一个偌大的家被他弄得地无一垅,房无一间,栖身到了破庙里。我的曾祖母带着三岁的儿子,投靠娘家去了。
可想而知,无衣无食,寄人篱下,我祖父哪还会有读书的机会,勉强没有被饿死,己是万幸。九岁就给人当学徒去了。
好的一点是,我曾祖父身边虽然什么都没有了,但还保有家传的数十篓书籍在身边,离世后传給了我的祖父。
我祖父一辈子没有读过书,深受无文化之苦,有了我父亲之后,发誓要让我父亲读书。而我祖父只是个织丝匠,出师后凭亲戚帮忙,开了个织丝铺,进项不多,靠省吃俭用,咬着牙让我父亲进了私塾,前后读了近六年。好在我家还有几十篓书,我父亲接着读了好多年,文化不在一般人之下。我父亲琴棋书画皆通,都是从我家书篓里的书本里学来的。
可是我们家犯了十九岁的忌,我曾祖父十九岁双目失明,我父亲十九岁那年,在生意上都给人站櫃台主帐了,尤其是算盘打得远近闻名,我祖父却染病去世了。
我祖父是个大善人,爱给人帮忙,那一年是因为闹霍乱,我们村病死了很多人。我祖父有病那一天,是因为帮三家亡人穿寿衣,回来就病倒了,因而亡故了。
我父亲虽然十九岁,但开始了他的传奇人生。
首先,我父亲是个吃过大苦的人。那是民国三十一、二年,河南连年闹災荒,缺吃少穿,民不聊生。为了生计,我父亲收集一些故衣,到辉县山里边薄壁镇去卖,然后带着赚的一点钱,再跑到武涉县木兰店镇买回价格稍低一点的绿豆,晚上回到家和我母亲磨凉粉。我母亲白天卖凉粉,我父亲白天就要像急行军一样,来来回回徒步行走200多里地,把磨凉粉的绿豆给赚回来,这是能把人累死的日子。
有一次,在輝县薄壁镇我父亲碰到他私塾老师在招兵,我父亲问:“什么兵?”老师说:“游击队。”我父亲又问:“打日本的?”老师说:“对。”我父亲想:“打日本好呵,何不帮老师出把力。现在村上很多人吃不饱饭,来当兵一定有饭吃。对乡亲也是好事。”他回去就对乡亲们讲了,第二天就集结了七十多号人,浩浩荡荡向山里奔来。可是进山的当天晚上,突然听到了枪声,不知是谁一声喊:“快跑!”大家一口气又奔回了老家。
事情没有帮上忙,不啻是一场笑话。
可是我父亲老师看到我父亲心里边是拥护抗日的。当时是在国统区,老师共产党员的身份不宜公开。其实当时招乒招的是共产党的队伍。这之后,恰逢日本人到我们村抓苦力,强迫到铁路上装卸火车,我父亲也被抓去了。老师听说后就交给我父亲一个任务:为共产党提供铁路上的情报。我父亲屡屡冒险,出色完成了任务,使武工队多次破获了日冦军火物质。这在我父亲一生是一段引以为傲的历史。
日本投降以后,我父亲因为有文化,被提拨为车站的站务司事,解放后当了副站长。我们家的生活上了一个新台阶。
但我父亲也做过一件非常懊悔的事,那是1949年解放军要南下时,他的老师已经是副旅长,想带他随军南下。但我母亲死活不同意我父亲离乡背井,最终没有成行。他老师南下后来过一封信,说被调到了地方,在四川某地担任地区副专员。
一九五三年,我父亲因故回到了农村,受农村集体化形势所鼓舞,他担任了我村农业合作社总会计,代表我村参加过新乡地区表彰大会。他还不断为河南日报撰稿,经常见报,成了知名通讯员。他的书法作品,大而有神韵,获得过省书法大赛大奨,闻名乡里。他还为一个远房侄儿倾家所有看过病,使其死里逃生。感动了邻里乡亲。
我的父亲,很普通,也很不普通。
2022-07-06
发布于新乡
附
录
这一首诗,是我为父亲写的,附后:
《父亲的手》——“父亲的手/是一双普通的手/但很骨感
很粗糙/只有骨头没有肉//父亲的手/据说拿过枪/我问他他不讲/我只见他种过地//可是父亲的手/竟然拿过书法大奨/那是他百年之后
翻箱底时/被我发现 那字写得好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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