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路跑到隧道口，疯也似地去刨着塌下来的石头和土，他看到了叶翠粉色的围脖，这是筑路第一次探家给叶翠买的，可是叶翠一次也没有围，她说她舍不得。

    筑路用手死名地刨着石头，嘴里喊着女儿和叶翠的名字，嗓子喊不出声音了，只有嘴唇在动。十个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了。

    石堆中露出了叶翠的身体，筑路颤抖着双手抱出了叶翠。

    叶翠满脸是血，她躺在筑路的怀里，吃力地抬起她那血肉模糊的手，去摸筑路的脸，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筑路慌乱地叫着：“叶翠……叶翠……”叶翠眼动了一下，想笑笑，但旋即她的手慢慢地从筑路的脸上滑了下来……

    筑路摇晃着叶翠，喊着叶翠，无奈叶翠已经去了，那睁着的不肯闭上的眼睛让筑路的精神几近崩溃。

    筑路紧紧地把叶翠抱在怀里，神志几乎失去了直觉，他已经不哭了，只是麻木地望着叶翠变得越来越黄的脸……

    战士们流着泪，默默地摘冠哀悼。

    ……

    一片坟地，几座新坟，里面安睡的是这次隧道塌方牺牲的战友，还有筑路的妻子叶翠跟女儿爽爽。墓碑前，筑路挺直腰板站着，可是从他憔悴的面容不难看出他的悲伤，一夜之间，他的头发白了大半。良久，筑路深深地弯下腰，向牺牲的战友和亲人鞠躬，一个战士把手中的冲锋枪递给了他，筑路对天射击，同时他身后的11个战士也手举冲锋枪，扣响了板机…… 

 

    狄良捂着脸：“你的故事？太悲惨了，太让人难受了。”

    筑路用大手擦了擦眼泪，对狄良说：“我就是忘记了我自己，也忘记不了我的媳妇和女儿，忘记不了哪些曾经活生生的战友。”

    狄良默默地，不知道内心在想着什么，筑路从坟墓中收回眼神，讲述着，声调里没有了悲怆：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有了我们的牺牲和付出，1954年12月22日，青藏公路修到了拉萨，25日，康藏、青藏公路正式通车，到了第二年的10月20日，拉萨——日喀则——江孜两条公路也正式通车了。青藏线通车50年来，国家相继投资近30亿元。”

    筑路说完，抿起了嘴唇，微微仰着着头，闭住了眼睛。

    狄良看着筑路，感叹：“你是一个怪异的人。”

    “在你们看来我是个怪异的人，但我一点都不怀疑你看法的准确，也不奇怪你会产生这样的看法。”筑路保持着他的姿势，低声说。

    狄良半晌无言，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你怪异的价值所在？”

    筑路睁开了眼，看向狄良，他没有立即回答狄良的问话，而是来回走动着，显得有点儿激动，半晌他才接着说：“所谓的价值是一个人对自己的定位，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一种自我认同。对于我来说，我不后悔，我也不需要别人理解。构成我怪异的全部，它不仅仅是价值，而是我生命的组成。这样的说法也许会引起你对我、对我们以及那一代人的嘲笑。但哪有如何？我一点都不奇怪，也不在乎！”

    狄良笑了，她的笑感染了筑路，筑路看着狄良的表情，竟然对自己的激动有些莫名其妙的羞涩和难为情。

    狄良低垂了一下头，很认真地说：“过去会，会毫不犹豫地嘲笑。现在不会了，我在努力地理解你，理解你们这一代人，理解你们的追求，理解你们的感情。尽管很难。我时不时地动摇我想理解的决心。”

    “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筑路也低下了头，眼睛不知道在看着地上的什么。

    “其实我不诚实，只是在你的面前不得不诚实，你岩石一般的诚实威慑了我的虚伪。你能把送我到白玛吗？”显然狄良在扭转话题。

    “能。一定能，我们不是已经走到这里？”筑路很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筑路又一次走到牦牛旁，整理着行囊，整理完，筑路向坟墓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拉着牦牛向雪原走去。

    狄良跟在筑路和牦牛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想着：我来西藏仅仅是与汪志飞理论、讨说法？现在我开始说不清楚了。是厌恶门西的浅薄和十足的纨绔，还是厌倦了用钢筋水泥堆砌起来的城市，抑或是暂时逃避生活中的无可奈何的接受？我来到了西藏，触目惊心的遇到，刻骨铭心的感受像归宿一样召示着我。相信关于我生命的一切命题它都有答案，我出走了，是为了寻找出走，还是为了出走的堂皇而带上寻找的悲壮意义以麻痹自己的懦弱和恐惧……

    狄良晃晃头，不再去想那些事儿，她看向了走在身边的筑路。

    “你是不是一直生活在痛苦里……”狄良小心翼翼地问筑路。

    筑路没有说话。

    “你的责任仅仅是对于这条路吗？或者对于叶翠和你的孩子，你是在逃避？”

    筑路依然没有说话，在沉默着……

    很久，筑路给狄良讲了自己跟叶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