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兄弟，你会唱《红茶馆》不？”

醉到几乎想把头一栽，就直接将地下过道当大床的丰星，一屁股坐在吉他歌手身旁，问了这么一句话。

啪的一声响，丰星右脸挨了一记耳光，他莫名其妙外加憋屈地捂着脸，怏怏然地问道：“会唱不会唱，你只管回答我啊，干嘛要打我！？”

凌晓伸手掀开每天在这过道弹唱都会带着的鸭舌帽，愤然地说：“哥们，睁大你的眼睛瞧瞧，我是姐妹，不是兄弟！”

丰星眯缝着眼瞅了凌晓老半天，从她那帅性十足的暗棕色短碎发，到两道恰如其分的弯弯浓眉，再到眼睛，再到微挺的鼻梁与丰润略大的唇形，再到版型松垮的黑T恤，还有那处处有着似破未破小洞的洗水牛仔裤与那中性化十足的军统靴，于是便嘻嘻笑地说：“怎么看，还是像兄弟么……还是个单眼皮的兄弟。”

    凌晓这下真的动了怒，腾地站起同时手里还握着瓶自己喝着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直接朝着丰星头上倒下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叫你做睁眼瞎，如果不是看在你经常来听我的歌的份上，我早开揍了，别以为本姑娘是好欺负的！”

等凌晓倒光手里的那瓶水，把窝在心口上的那把火也喷出来后，却意外的发现她眼前依然坐在地上的丰星，非但没有生气地喊叫，没有抓狂地反驳，反而意外的沉默下去。

丰星说：“对不起！我想到曾经的自己是男扮女装，所以就故意打趣你是个伪装了的男孩！我只是突然想听《红茶馆》这首歌！我在北山街断桥附近开了家茶馆，名字也叫红茶馆，我在那里等着一个女孩，等着一个曾经让我毫无顾虑男扮女装去面对的女孩！”

空瓶子从凌晓的手中滑落到水泥地上，响起几声由紧凑至缓和直至消失了的空旷的铛铛声，尾巴还续着一串的回音。

凌晓不再理会丰星，扭转身朝着自己原来坐着的位置坐下，拿起摆在一旁的吉他，调整好姿势后，便开口说道：“《红茶馆》我不会唱，因为我从没唱过粤语歌，也不怎么听得懂，我是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江南水乡里，我还是给你唱《遇见》吧，我想你是喜欢听这首歌的！”

凌晓的话音落下，手中扒拉着琴弦，一种柔而不腻味，有点忧伤却不落寞的曲调声在缓缓地响起，在过道中，在此时开始渐多的人流耳朵里，有人驻足听着，有人行色匆匆，凌晓正张口开始唱，却意外听到丰星的嗓音响起，于是她适时止住了口，而双手依然专注着弹奏。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她在多远的未来……”丰星哽咽了。

凌晓唱着：“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凌晓停止了弹唱，但驻足停下的那几个男孩女孩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的脸上不一而写着的是遇见和未遇见的那种可以称作为的感同身受，他们真能感受得到凌晓自己与身边这位也因感情而痛苦到不可自拔的男孩的感受吗？也许是，也许就不是，也许他们只是看热闹而已，想看看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凌晓仿佛是对着空气说：“人生一条路，有无数的弯道才能延伸出无数的未知，未知里充塞着险象环生的魅惑，勇者能够品尝到甘甜，而弱者却总感觉着苦涩，当苦不再觉得苦，而乐不再会忘乎所以，便也一切都以平常心来淡泊面对了，关于爱情，不也是这么个理么！”

凌晓开始收拾着她的行头，准备结束这一天的生存需要，她一边收拾一边喃喃念着：“曲有终时，人当散，再见吧朋友们，谢谢你们关注我，如果还想听，请明晚继续来。”

一个男孩在临走前问：“过道女孩，这个人，是你转弯遇到的爱吗？”

凌晓侧头，看见男孩的手，指向坐在一旁已把头耷拉着的丰星，凌晓摇了摇头，她说：“他是我转弯遇到的过客，会不会变成是我的爱，这是无法预知的，但我能知道的是，他也是在找人呢，更确定地说是在等人，这家伙说他自己在断桥附近开了家茶馆，名字叫红茶馆，大家如果有兴趣探下究竟，可以找时间去关顾下他。”

一个女孩问：“过道女孩，你会去吗？”

凌晓眼睛看着丰星，她说：“我想我也会去的，因为那家茶馆，有着他这样一个充满故事的主人，一定挺有味道的。”

那个男孩说：“就像过道女孩你，因为你充满着故事，所以这个过道里，你的歌声里，都感觉到了很好的味道。”

那个女孩说：“这种味道，说不清，很抽象，但只要用心去感受，它就有了。”

凌晓朝剩下这对未离开的情侣挥手道别，她说：“红茶馆见！”

男孩女孩转身离开，凌晓已背着那把陪伴着她流浪的吉他，站在丰星跟前，她半开玩笑地说：“有故事的过客，你已经自报了家门，看在你是我忠实的fans份上，我就学习雷锋叔叔精神，送你回去，不过，你还能自己走吗？”

凌晓见丰星依然耷拉着头，她就鼓起勇气准备伸手去扒拉两下丰星的脑袋，谁知指尖才触及他的头发，丰星却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凌晓刚伸到他头顶的那只手，跟着把头也抬了起来，用着那种好似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去看着正诧异着脸的凌晓。

丰星说：“谢谢你，过道女孩！”

凌晓想抽回手，但丰星却执拗地握着，丰星继续说着：“还有，如果可以，我想听下属于你的故事，当然，如果你愿意听，我会感到非常高兴能把自己的故事说给你听，因为，我一直都没找到理解我的人，大家都觉得我是疯了，替我感到不值！过道女孩，你说值得，不值得，它是不是有个标准？没有标准吧？”

凌晓说：“是的，值不值得，没有标准可言。”

丰星决定松开凌晓的手，他松开了，凌晓却没有退开，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凌晓还想近前来扶他，丰星笑着摆了摆头晃了晃手。

丰星笑着问：“我这么个醉鬼，你不害怕？”

凌晓微笑：“不怕。”

丰星问：“为什么不怕？”

凌晓说：“凭感觉！”

丰星说：“感觉有时候不一定就是对的。”

凌晓说：“那不一定就是错的。”

凌晓丰星相视而笑，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走出过道，走上马路，初秋夜晚的风已有了挺浓的凉意，丰星因为受了凉风的吹袭而逐渐清醒了过来，他在灯火灿烂的大路上，不时侧眼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默默走着的凌晓，丰星问：“你真的准备送我回去？”

凌晓点点头，她说：“一个心已经迷了路的你，再把身体也给迷了路，那可不好。”

丰星笑：“没想到，你还有点冷幽默，我听你唱了这么久的歌，总觉得你好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是有人想靠近你，也需要足够的勇气。”

凌晓也笑：“你给我的感觉，也很特别，我在那条过道唱了半年多，就只有你常常像似特地去听我的歌，而不是路过而停下听听，我偶尔也会在想，这个人的身上，到底有什么故事呢？”

丰星没再接话，眼睛朝着更远的街头，那里璀璨之光朦朦胧胧，他在想着比自己还多故事的夏静，那个让他一直愿意这么等待着的夏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