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之痛

张伟

前一段时间，某单位倡议全体职工为一位生病的同事捐款。这位同事得了血液疾病，需要进行骨髓移植，费用大概20万元左右。他的爱人没有工作，孩子在上学，还有双方的老人需要赡养，里里外外全靠他一人的收入。日子本来就紧张，加上生这么大的病，根本没有力量支付这么大的开销。所以，单位号召大家捐款，希望大家伸出援助之手，献出一片爱心，救同事于危难之中。为了激励大家捐款，单位要求把捐款的同志记入名单，捐款的数目登记在册。捐款活动结束后，把名单和捐款数额在一定范围内公布，并交给生病的同事。负责组织的同志说，要让大家知道哪些好心人献出了多少爱心。

在单位的倡议下，大家慷慨解囊，纷纷出手。有的捐一百，有的捐五十，有的捐的更多。很快，就凑了10多万。虽然没有达到20万，但是，已经解决大部分问题了。生病的同志顺利进行了手术，目前已经恢复了健康。

看到大家为同事捐款的情形，我想起了20多年前一位亲戚患病的遭遇。这位亲戚当时得的是白血病，也需要骨髓移植，也需要20万元手术费。但是，这位亲戚是个农民，所有的开销全靠几亩地的收入。而且，亲戚生活在农村，没有一个所在的单位可以倚靠。亲戚为了治病，只能自己跑前跑后借钱。他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也无法凑够这20万元手术费。20多年前的20万，与现在的20万不是一个概念，那可是一笔巨额款项。在想尽了各种办法后，亲戚最后无奈地放弃了治疗。不到一年，亲戚就去世了。

我想，如果那位亲戚也有单位可以倚靠，能够动员这么多好心人伸出援助之手，为他捐款，亲戚的病或许就有希望了。或者，如果他晚一些生病，赶上农村医疗保险的施行，他就不用自己承担那么大一笔费用，他的病或许可以治了。

替亲戚惋惜的同时，我禁不住想到了我自己。我也生过一场大病，那场病改变了我的一生。生病时的种种情况，让我刻骨铭心，永远难以释怀。

二十多年前，我突发血尿，到医院检查。一位大夫对我说：“像这样的血尿，95%是肿瘤。啊，我不是说你，不是说你！”我一听就明白了，不是说我是说谁呢？

我想：“我才二十三岁，人生就这样完了。不行，得想办法治呀！” 求生的本能促使我立即行动起来。我到医院作了进一步检查，然后，按照医生的处方，开始了长时间的治疗，用了各种各样的药。这个医生的处方用过一段时间，不见明显效果，就换另一个医生的处方。前后换过五、六个医生的治疗方案。检查和治疗花掉了我几乎所有的收入。

那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以前从没考虑过的死亡，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我比绝大部分人过早地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过早地面对着死亡，过早地参透人生。我想到了父母。他们培养我不容易，我还没有报答他们，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想到了自己的理想。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我不甘心，我渴望生命。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如果上天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生存下去，我一定抓住机会，好好学习，好好努力，把人生的理想付诸实现。人生太短暂了，说不准到什么时候，自己的人生就戛然而止了。一定要抓紧时间，想干什么立即去干，不要拖。如果拖拖拉拉，就什么也干不成。自己的人生有多长，自己说了不算，不一定哪一天，自己的人生就结束了。时不我待。

我在努力寻医问药和认真思考人生的同时，父母也没有闲着。他们为我求神问卜，花钱请大仙看八字，算卦。以前，听说求神问卜，我就烦，我根本不信这一套，觉得不可理解。姥姥患病时，母亲就信起了“筷子神”。一位女半仙说，一天烧一根筷子，就能祛病祈福。姥姥得的是肺癌，医院已经没有办法治了。母亲天天虔诚地上香烧筷子，姥姥还是去世了。“筷子神”没救得了她。我对母亲的迷信行为感到很不理解。

现在，我有些理解父母了，虽然我并不相信这一套。我看出来，他们没有办法治好我的病，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一种愿望，一种寄托。病长在谁的身上，谁就会明白，当所有的医药都用上后，还是没有办法治你的病，你就陷入绝望了。这时，如果有人说，玉皇大帝或者哪路神仙能治你的病，你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论管用不管用，都要试一下。绝望中，万一要是管用呢？父母就是这样一种想法。其实，我是知道不可能管用的。父母既然这样做，就别去阻拦他们了。这样会给他们的心灵带来一丝慰藉。

在治病过程中，我也经历了没钱治病的境遇。当时，我已经花了好多钱，自己的收入全砸进去也不够，又从父母兄弟姐妹那里借了一些。虽然能报销一部分，但是，不能报的那部分数量也很大。我手头没钱了。我找同事借钱，同事担心我病情严重，还不了钱，没有借给我。我去单位的门诊部赊药。门诊部的同志说:“像你这样的大户，我们不敢赊给你。要拿药，交现款。”我听到这样的回答，心里拔凉拔凉的。当时，没有什么人给我这样的大户捐款，也没有人给操持捐款这样的事。我跑了几十里地，到一位亲戚那里借了一千元（那时的一千元不是小数，我每月工资才200多元），把药买出来，继续治疗。

尝试了各种办法，用上了各种药，我的病慢慢好了，就像不知道怎么得的病一样，我的病不知道哪种办法、哪种药发挥了作用，好了。我没有得不治之症。发病几个月后，我到一个医院作检查。医生说，如果是肿瘤，早就长大了，应该不是。我想不到，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大的玩笑。

在生病过程中，我遍尝了人间的世态炎凉，领略了人世的沧海桑田。生病让我成熟，生病让我思考。在我的病痊愈后，我再也不敢浪费我的时间，我对自己的人生作出了规划，我开始努力学习，向着我的人生目标前进。我的人生因生病而改变。

看到那么多人为那位患病的朋友捐款，我好羡慕。如果当时有人能为那位亲戚操持捐款，该有多好。如果当时我在这样的单位，该有多好。纵然生了大病，内心还是暖暖的。可是，我只能在回忆中奢望着。

当然，最好还是不生病。

                                            2016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