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悠悠44:家庭风波
(2021-03-23 17:3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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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生活广袤无垠的草原 |
家里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自从来到乡下,爸爸就不止一次地说起要回义乌过年,妈妈绷着脸从未同意过。妈妈的理由是,刚来乡下,脚跟尚未站稳,不确定因素很多,从内蒙到浙江,路途遥远花销大,还要给双方亲人买东西,家里积蓄已剩不多,以后生活怎么办?而爸爸认为,已经多年没回老家了,爷爷的年龄越来越大,作为儿子有责任义务回家探望,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要把送到南方外婆家的小妹领回来,不到一岁时将她送走,现在已读小学,该回来了,花钱的地方确实不少,但钱是可以挣的,爸爸的话不多,回老家的想法不可动摇。
妈妈的理由充分,爸爸的想法合乎情理,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在我的记忆里,与大多同学和小伙伴们相比,家里的经济条件不错,许多同学家里都是爸爸挣钱,妈妈操持家务,如果人口多,日子就过得拮据难熬,而我们家,爸妈都挣钱,妈妈的收入比许多同学的爸爸还要多,在外人看来,我们家生活富足宽裕,但实际状况并非如此,主要原因是浙江老家亲人生计的窘迫艰辛,爸妈不但要负担爷爷、外婆的生活费,老家其他人出现困难,爸妈都要伸出援手。妈妈过日子节俭,精打细算,量入为出,而现在,全家刚从城里折腾到乡下,购买农村生活必需品花销很大。眼见着积蓄迅速减少,妈妈怎能不急?而爸爸呢,他虽不是乱花钱的人,但办事买东西出手大方,他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而妈妈则认为“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在这个非常时期,爸爸怎能说走就走呢?
妈妈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经济琐事,爸爸虽已厌烦,但还是压住心中不快仔细倾听,他愁眉不展,一口接一口抽闷烟,想想也觉得妈妈的话言之有理,他不想争辩,只想出行,他将手中烟灰轻轻弹掉,口气和缓地说:
“好了,知道了,我会节省开支,不该花的钱绝不乱花!”无论怎样,爸爸还是要回老家。
面对已经放低姿态的爸爸,妈妈并无让步迹象,她涨红了脸、喘着粗气不依不饶,她口气生硬表明态度:
“你不要走,我不同意你走!”
妈妈的不理解再次将爸爸的火气点燃:“凭什么你不让走,我想走就走,你同意不同意没关系,我后天就走!”爸爸毫不让步。
争吵声逐渐加大,火药味越来越浓。我悄悄观察妈妈,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我心里呯呯乱跳,我最怕爸妈吵架了,以前也吵过,可那只是你来我往气呼呼的几句话,很快就雨过天晴没事了。那时房子大,每个人有独处空间,外面可去的地方也不少,回避一下对谁都好,可如今,全家人挤在狭小空间,外面是风雪弥漫的大荒甸,想躲没处躲,想藏没处藏,连消消气的地方也找不到,怎么办?作为孩子,我们只能待在令人窒息的环境中隐忍,任凭逐渐升级的话语像拳头一样捶向我们稚嫩的胸膛,姐弟三人屏住呼吸、睁着惊恐的眼睛挨着事态发展。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在这缺医少药的荒僻乡下,我们担心害怕,怕爸爸火气继续上升,怕妈妈生气伤了身体,虽然不插话,可心里还是在埋怨爸爸。
爸妈火气十足,双方对峙毫不妥协,但他(她)们还是有所顾及,知识分子最要面子了,何况是初来乡下的插队干部,只要听到房东家有人出来,两人立即放低声音或干脆沉默,如果此时有人进来缓和一下气氛该有多好,我心中暗想。
果真有人来了,是房东家的档柱子,她大大咧咧一推门就进来了,她从不敲门,屁股一抬坐在了炕沿上,平时她来,我会找点由子引她出去玩,可今天我倒希望她多坐一会儿,这位懵懵懂懂的姑娘瞧瞧这,看看那,竟没发现家中有什么不对劲儿,我没心思跟她多说什么,只勉强装出没事的样子朝她笑笑,她也楞呵呵地朝我咧咧嘴,家里安静,我干脆与她并排坐在了一起,算是陪她了,我们相互瞧着,眨眨眼,再笑笑,直到她觉得实在没意思,才起身离开。
档柱子来访,爸妈的怒气有所舒缓,我以为争吵停止了,可没有,妈妈不谈经济拮据的事了,转而提及不久前爸爸在城里令人失望的表现,她认为,要不是爸爸的置之不理,也许我们全家不会来这荒凉之地。我这才意识到,回老家只是吵架的引子,妈妈多日的不快与忧愁已经累积再累积,今日终于爆发,父母之战已酝酿许久。
是的,妈妈翻出老账。
裂痕早在“光荣榜”公布之时就产生了,在那份“第一批下乡人员名单”张贴之后,在来与不来的问题上爸妈意见完全相左,爸爸认为下乡是大势所趋,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来也得来,他悄无声息,没有向学校提出反对意见,而妈妈却不想下乡,把一家老小全拖到农村可不是件小事,她找熟人想办法把我们的户口留在城里,实在不行就不走,可爸爸呢,他没完没了抽闷烟,也不去做些什么,妈妈最终没能坚持住,全家以最快的速度匆忙来到乡下。下乡后的妈妈没能从忧郁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恶劣的生活环境又雪上加霜,她身心疲惫,难以成眠,可爸爸却有极强的适应性,他很超脱、心也大,虽然不愿意来,但既然来了,日子还得过,他照常吃饭,睡觉还打呼噜,神情不但没有表现得特别忧伤,有时还快活地发出爽朗的笑声,这就极大地刺激了妈妈脆弱的神经,她认为爸爸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只想自己,不顾家庭,简直是不识人间烟火,现在还想回老家过年,把那点家底掏空,妈妈岂能容忍!
爸爸也是执拗的,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十匹马也拉不回,他不再理睬妈妈,开始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并吩咐我用小铁锅在炉子上炒制路上带的炒面。
见此,妈妈更加难过,她无心再吵,语气平静地说:“那离婚吧!”
“我不同意!”爸爸愤怒地说,他坚决不肯。
再以后,爸妈的吵架完全用义乌老家话了,他(她)们不想让我们听懂,已经到了这一步,怎好当着孩子的面继续吵,姐弟三人一声不吭,我的心已沉到谷底,这个家要散了。
我也为难了,是拿锅帮爸爸做炒面,还是无动于衷坚定地站在妈妈一边,无论帮谁,都会惹怒另一方,想来还是谁也不帮为好,我默默捅着炉火,跑到外面去撮苞米瓤子。
没有戴围巾,站在冷风中的我不知如何是好,除了难过,还能做什么?
就那样茫然地站在严寒之中,直到耳朵发麻,浑身冻透,我才回到屋里。爸妈的争吵不再激烈,具体说些什么也不清楚,他(她)们不停地提起我们的名字,父母离婚,孩子是要分的,哪个孩子归谁需要商量,我听出来了,争论的焦点在弟弟,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谁都不肯放弃他。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并未发现他们有重男轻女的倾向,弟弟犯错误一样受到批评,他没有得到过特别优待,但今天不同了,爸妈都想拥有他。争来吵去,我知道了最后结果,我和仍在浙江老家的小妹归妈妈,弟弟和姐姐跟爸爸。离婚是妈妈提出的,爸爸不同意,要么不离,一定要离男孩归他,爸爸占据主动权,妈妈只好同意。
知道了自己的归属,我不愿意没有爸爸,也不愿意姐弟分离,可小孩子只能听从命运安排了。
下一步就是办理离婚手续,在这偏远的乡村谁管这事?到哪去办?妈妈想了想,觉得还是找插队干部领队唐一凡,在学校时他就是负责人。
事不宜迟,妈妈决定立即动身去孙家屯找唐叔。天寒地冻,冰雪覆盖,爸爸劝妈妈不要去了,可她似乎铁了心,她绷着脸,一声不吭穿衣戴帽,爸爸放心不下,赶紧让我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