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悠悠37:姐姐回来了
(2021-01-30 10: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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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生活大草甸上搂柴高高的柴草垛摇摇摆摆大马车 |
两天以后,姐跟着杨淑芹走了,带着忐忑,带着坚定,她们是坐马车走的,杨淑芹的三姐家住在莲花屯,距离余家屯有三十多里地。
姐走了,晚上睡觉的炕一下子松快下来。躺在炕上,想像着姐在无边荒野上奋力搂柴的身影和在陌生人家歇息的情形,心里不是滋味,爸妈并不知道搂柴禾到底有多苦,有多累,我只搂了一天,就累得肩膀子酸、腿肚子疼、浑身上下像散了架,而姐要坚持好几天,要跟如同男子汉一样强壮的妇女队长一起干活,够她受的?也不知道杨淑芹三姐家的条件咋样?吃的、喝的、住的能适应吗?
姐刚走,我就想她了。
时间一天天熬过去,终于在第四天傍晚,挡柱子跑来报信:“你姐回来了!”全家人急匆匆跑出门来,我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一辆装满柴禾的马车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好大的一车柴禾呀!
远瞧,如同一大垛柴草在移动,其长宽足有四米多,高也在三米以上。本来,车轱辘上面那点地方并不大,但四外圈用八根碗口粗的长木杆围成的井字格扩展出来后,面积陡然增加了好几倍,柴草一簾子一簾子排上去,摞得如同一座小方山,那匹驾辕的枣红马已被柴草遮掩的只露出个头来,戴着狗皮帽子的姐和杨淑芹就是坐着这辆摇摇摆摆、支棱巴翘的柴禾车回来的,她们高高在上,那样子还挺气派呢!
“吁,吁”手持马鞭的车老板大声吆喝,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老板子敏捷跳下车,随后踮起脚来高举手臂帮忙,才将姐和杨淑芹从那直立立的柴禾垛上扶下来。
几天不见,姐变化很大,她已不像刚从城里来细皮嫩肉的女学生了,而像地道的村姑,那顶狗皮帽子是杨淑芹三姐借她戴的,寒风将她的皮肤吹得通红粗糙,鼻翼、脸颊落满了尘土,眼睫毛也灰蒙蒙的,两条夹杂着细土和草屑的辫子懒懒地搭在肩上,那双黑条绒棉鞋已磨飞了毛,棉裤腿下面的棉絮也露了头,从柴禾车上一路晃悠回来,浑身上下沾满了枯草,再看她的神情,疲惫不堪,两眼无光,连话都懒得说了。
房东李大哥、老挡子跑出来帮忙了,大家七手八脚卸了车,在院外一块空地上堆起一垛新柴来,这垛新柴不是那种淡黄色软绵绵的毛毛轰,而是暗灰色抗烧有后劲的硬梗柴草,比张长喜派人送来的天价柴禾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杨淑芹说,这车柴禾与她家的柴禾一样,都来自莲花屯南面那片草场,都是上等好柴,她家那垛柴禾就是三姐夫搂好送来的,自从三姐结婚后,三姐夫就把她家的柴禾垛包了。
怪不得乡亲们都说老杨头有福呢,虽然他一个儿子也没有,但那几个孝顺女婿都成了儿子,老杨头的福分不浅。瞧着小山一样高的柴禾垛,我对姐刮目相看,太佩服她了,也从心里感激杨淑芹,这几天吃苦受累完全为了我们,而她自己家的柴禾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在卸柴禾的时候,杨淑芹避开姐的视线悄声对我说:“这几天把你姐累够呛,晚上一个劲地叫喊、说梦话,深更半夜把我和三姐都吓醒了!”
“是吗?”我心里一惊,很难想像,从没干过农活的姐经历了怎样的苦累煎熬。
回到家,姐向我讲述了这几天在外的情形,她说,她和杨淑芹早出晚归,每人每天搂六十多簾子,因为莲花屯小,人口又少,出门不远就是铺着厚草的大甸子,这次用的耙子不是十二根齿的,而是十六根,虽然只增加四根齿,但耙子密实了不少,耙子越密阻力越大,再加上草厚土软,搂起柴禾来就更费劲了。
姐倒没怎么说搂柴禾的苦累,说的最多的是淑芹三姐一家的热心盛情。淑芹这位同父异母三姐是位普通的农家妇女,不到三十岁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三姐与淑芹的性格很像,心地善良,爽朗亲切,她把姐当自己亲妹妹一样看待,脆生生一口一个“妹子”地喊着,起早贪晚给她俩做饭,炖的菜里还放有白肉片呢!晚上临睡前还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姐俩烫烫脚,说是烫了脚睡觉解乏,家里的炕烧得热呼呼,躺在上面特别舒服。开始时姐有点拘谨陌生,可只过了一天就适应了那儿的生活。更令姐高兴的是,三姐家建有独立厕所,厕所还有个木头门,门上有用小木片钉的简易门叉,有了门叉,上厕所就不用害怕了。在回家的路上,杨淑芹才告诉姐,那简易小门叉是三姐夫特意为她俩新钉的,而烧热水烫脚是她爹让她转告三姐的,她爹从书上看到,说城里人讲究多,晚上睡觉前还要烫脚。
让姐过意不去的是,吃饭时,三姐总让她和淑芹两人上炕先吃,而她则站在一旁忙着添菜加饭,她把孩子们打发到一边等着,不让那几个“小不点”凑上前来,待姐俩吃完摞了筷,瞪大眼睛急不可待的孩子们才被允许爬上炕。吃饭时的姐总是尴尬不自在,她要叫孩子们过来一块吃,可三姐就是不让,瞧着那几个一脸稚气的小孩儿眼巴巴的站在墙角瞅着,姐说她咽不下去,那是三姐家准备过年的肉,姐想把那白肉片留给孩子们吃。
“三姐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报答人家!”姐轻声叹息。
姐的运气真好,碰到三姐这么善良一家人。
“姐,你坐在高高的柴禾车上,晃晃悠悠的一定很舒服,那样子好气派呢!”我好奇又羡慕。
“一点也不舒服,柴禾摞得那么高,没遮拦固定,又松软,坐在上面不敢动,弄不好就会滑下来,马车跑起来,都吓死我了!”姐说话惊恐,看样子余悸未消。
这天晚上,姐又做梦了,她还走在无边无际的大甸子上使劲搂柴禾呢,梦里的姐是真实的,她将内心苦累痛痛快快吐露出来,她不顾一切地拉长声高喊:“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哎呀,哎呀!”声音暴起骤落,嘶哑焦灼,夹杂着无奈的长腔,她边喊边烦躁地踹被子,一阵胡乱折腾,把全家人都吵醒了,妈妈轻声呼唤她的名字,让她快醒醒。
我也喊她,摇晃她:“姐,你作梦了,醒醒吧!”
也许听到了家人的呼唤,也许没有,她没醒,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我跟她说起昨晚做梦的事,你一定是太累了,我说,已经清醒的姐对自己作梦的事不愿多谈,还满不在乎说:“累啥累,如果再让我去搂一车,我照样去!”
她这个人就是嘴硬,性情倔犟,不肯服输,白天挺能干的,一到夜里就露了馅,我从小和姐在一起,早就知道她爱说梦话这毛病了。
值得欣慰的是,姐的辛劳没有白费,出门四天换回一大垛柴禾来。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那就是,杨队长派车把老挡子和我们搂的柴禾也拉了回来,虽然不多,可还是让那新起的柴禾垛增大了一截。
想想几天前全家人还为烧柴的事愁眉不展,而现在问题全解决了,姐立了大功,这回她有吹的了,得意洋洋在我和弟弟面前显摆起来,“怎么样?我说过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她学着《列宁在一九一八》电影中瓦西里的腔调慢条斯理地说。
有柴烧了,爸妈还是有些不安,爸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淳朴温厚的老挡子和杨淑芹出了大力,善解人意的李大娘、杨队长、杨队长的三闺女都帮了大忙,怎样报答人家呢?妈妈觉得,一定要回报,但立即回报不一定是最好的方式,只能慢慢再说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全家人与余家屯的老百姓建立了深厚的情谊,爸妈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报答了这些好心人,这当然是后话。
我们家的新柴垛与村里老乡家的柴禾垛一样高,一样好烧,这垛柴陪伴我们度过了冰雪严寒、北风肆虐的冬季,伴随我们走过了绿草如茵、百花盛开的春夏,直至与秋天新一茬柴草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