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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我的小镇 |
秋天的海边总是别具一番风味的,那风,吹得天上的云跑得很快,变幻莫测的,让我总是来不及想象就已经另换了一副模样了。
草田更是了得。
黄透了的茅草在海堤的臂弯里倘佯着,一望无际的,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草。阳光肆意的铺洒下来,草浪便泛着刺眼的银光。就喜欢眯着眼听草叶子在海风里细细嗦嗦连绵不断的低语。
这是铡草的好时节,妈妈和外婆方言里的“铡草”,其实并不是这两个字本来的意思,只是读音相同而已,那其实就是割草,可割草两个字却又无法诠释那种割草的方式。我从字典里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特殊的割草形式。不知道怎样的两个字才对得起我对心底那片茅草的情怀,这让我苦恼了很久。
犹豫再三还是用“铡草”这两个字吧!
茅草很细,只有一厘米左右的宽度,长的有一米来长,便是高茅草,矮茅草也有一尺来长。
干枯的茅草易燃,是海边小镇上家家户户的烧锅草,每年秋天,外婆总要去铡两次草,堆两个房子那么高的草垛,才够来年烧一年。
铡草的日子一般都是外婆夜观天象多日而选定的,必定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地也是外婆去海边“视察”了好些天才看中的地了,必是一块地势平坦的地,而且草是又密又高黄透了的草。
出发的这一天,外婆总是天不亮就起床的,烧火煮粥,再摊上几锅摊饼。吃完早饭,便把摊饼打包,灌上几壶开水。就是这天的午饭了。
铡草的道具是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了的,刀,磨刀石,水。都装在一个蛇皮袋里挂在自行车后座外侧,刀杆都是用布条绑在自行车车杠上的,午饭就装在一个小布袋里挂在车龙头上,妈妈骑车,我坐在前面大杠上,不会骑车的外婆坐在后座上。
待妈妈上了车,外婆从后面一跳坐到后座上,妈妈的车龙头晃了几晃,刀具在蛇皮袋里哐当哐当响了几声后,便稳稳的向前去了。
翻过海堤便是一片茅草地,初春的时候,孩子们都要跑过来拔茅针,到了秋天,便是草的海洋了,草田间一条泛着银光的大路,歪歪扭扭的一直蜿蜒向远处的盐碱地,盐碱地上经常有海水漫过,是长不出茅草的,却稀稀疏疏的长着大棵大棵的红蒿。
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被大车小车压出深深浅浅杂乱无章的车辙印,还间或大大小小的泥坑。坐着三个人的自行车在这条路上实在难胜任,妈妈和外婆便索性下车步行,我却依然坐在大杠上打盹。
待到达目的地时,太阳正和煦的照着茅草,露水也差不多都蒸发了,就可以开始铡草了。
铡草的刀可不是普通的刀,它薄薄的,瘦瘦长长的模样,宽只有六七厘米那么宽,长有一尺不到,刀背前后端呈弧形。整体上是前宽后窄,窄窄的刀尾略略向上翘起,是为了固定在刀杆上的。
刀杆有长刀杆和短刀杆之分,短刀杆只有几十公分长,可长刀杆就不一样了,足有两三米,四五米长。刀杆的前端都有一个几寸长的长方形孔,就像针鼻似的,翘起的刀尾正好可以塞进去,然后用木塞塞紧,就可以了。
短刀杆是用来割比较高的茅草的,割草方式犹如割麦子,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是割完一阵,妈妈总要直起腰来歇一歇。
长刀杆理所当然就是用来割矮茅草的,它用起来似乎需要一点技巧,双手一前一后的抓住刀杆的中上部,然后将刀杆抵在跨上,当然这个可以根据个人的身高调整出最合适的部位作为支点,只见妈妈两腿稍稍分开站稳,双手握紧,刀尖点地,腰一扭,手一挥,“呼啦”一下,刀尖在茅草的根部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那一溜排草便应声而下乖乖的躺在一边,懒洋洋的晒着太阳,青草味一下子弥漫在清晨的空气里,让人倍感亲切。
一下一下又一下,不一会儿功夫,那草便排成一队一队的晒太阳了。妈妈的额头也渗出了汗,那刀也钝了,该卸下来磨一磨了。看着身后整齐的草茬,妈妈会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有时候草田里有好几户人家一起来铡草,大家各自在自己看好的地上挥汗如雨,也会隔着老远大声的说笑,那草田便拥有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日子。
妈妈和外婆轮流着铡草,磨刀,磨刀,铡草。有一次我觉得自己可以帮帮忙,可以帮外婆磨刀啊,我已经观察了好久,觉得磨刀看起来挺简单的样子。可外婆不肯我碰那刀具,她让我拖着一个大大的耙草的耙子四处乱走,不一会儿功夫也能耙到一些乱糟糟的枯草的,但大多时候我都不愿意,因为有一次我在漫漫的草田里游走的时候,一只大黄蜂喜欢上了我的耳朵,它只是亲了一下,我的耳朵就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疼,所以我不再喜欢这个耙草的活动了。还有,我怕那深深浅浅的草里藏着蛇。
百无聊赖的我就在妈妈身后的草茬上铺一件妈妈嫌热脱下来的褂子,然后往上面一躺,眯着眼看着天空,看那些云,看太阳调皮的在云里穿行,看偶尔飞过的海鸟,然后就舒舒服服的去梦白云了。
中午的午饭就是带过来的摊饼和水,吃完后,外婆会把铡下来的草翻一遍,让它们在阳光和海风里干透了。然后也会坐下来歇会儿,这时候,外婆便会从脱下来的外褂口袋里细细嗦嗦的摸出半包薄荷糖,她用被磨刀水浸成褐色的手就着包装的油纸袋,挤出一块糖塞到我嘴里,再挤出一块塞到妈妈嘴里,她自己也会塞一块,腮边便会鼓,那满是皱纹的脸立刻甜蜜蜜的舒展开来,似乎那薄荷糖消融了此刻她所有的疲惫,妈妈笑着咂咂嘴舔一下唇,过一会儿再咂一下再舔一下,想让这美味在嘴里停留的久一些。而我总是张开嘴巴呼气,吸气,让薄荷的麻辣味减少一点,而多一点糖的甜蜜。
当太阳西斜的时候,草也都晒得差不多了,便可以收草了。
这时候,爸爸,舅舅,外公和家里所有派得上用场的人都该登场了。在约好的时间点,他们拉着板车来了,看到那一群人,我便欢呼雀跃的跑起来,整个草田瞬间就热闹了。
长茅草就用草绳捆成一大捆一大捆的扛到车上去,短草就要用草夹子夹起来才好搬运。在两根一米来长的粗竹子间装上一片尼龙绳织的网,便是草夹子。把短茅草放在网上,两边的竹子往中间收起,用绳子绑好搬上车,密密的网眼,那草是无论如何都漏不掉的。
收好所有的草,便拉车的拉车,推车的推车,回家了。在翻过那道高高的海堤的时候,推车的人便都埋着头,撅着屁股,使出全身的力量,妈妈也会扔下自行车去帮忙,我也会帮忙的。
下坡的时候则要赖着屁股拽着车,让车慢慢的下坡。
到了家,外婆就去准备晚饭了,累了一天,要早早的吃了晚饭,早早的睡了。男人们会把收回来的草堆成一个很高的草垛,就堆在屋旁,一边依着墙。先在地上铺一块厚油纸,防止雨水灌进去把草烂了。把一捆捆的高茅草堆起来,像个小山似的,然后外公会爬到草垛上,把短茅草均匀的洒在草垛顶上,四周围也盖上一层。那草垛便圆圆的很漂亮。
最后在草垛上盖一块大大的厚油纸,一直拖到草垛底部,油纸的四边都吊上一块砖头,这样刮大风它也不会被刮跑了,下雨天呢,又能保护好这些草不被淋湿。就是下个十来天的雨,也不愁没有草烧锅煮饭了。真真是好的想法。
外公拍拍衣服上的草屑,理理草夹子,收拾好家什,外婆的厨房里已经飘出蒸咸鱼的香味了。外公看着高高的草垛笑了,一年的烧锅草有着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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