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名人吟咏彭泽（之二）

欧阳毛荣

 

欧阳述(1870—1910)，字伯缵，号笠侪，彭泽县马当南垅人。七岁能诗，十岁著《独酌楼诗草》。“音节苍凉，大江南北，翕然有神童之誉。”光绪二十年(1894)举人。未中进士，捐内阁中书，出使日本，先后为神户领事，横滨总领事。东瀛胜境，穷探冥搜，诗名远播。归国后，任安徽总办巡警，江苏候补道。与上司触忤，归南昌，任江西优级师范监督，年四十即逝。其姐夫李盛铎有联祭云：“我读浩山诗，三月桃花千点泪，君归彭泽里，满湖烟水万重愁。” 笠侪精力所注，尽瘁于诗。远宗汉唐，近规苏、黄。早年偏爱黄仲则、樊榭之诗，中年绝去依傍，不拘一格。曾于浔阳楼题壁诗云：“西风古岸萧萧柳，落日秋江淡淡波。”为学人所激赏。其“世局残棋冠盖古，心期流水指弦徽”一诗联，人誉之“深人无浅语。”他如《登有马山观瀑》、《补天歌》等，天风浩浩，银河直落，如入太古之境，岩色苍黝。抉奇穷奥，踔厉恢廓。或以为其诗“惟于驰聘太猛处，少留宕之，发挥太露处，少浑涵之”(溧水濮文暹语)，似婉言其不足处。陈三立以为其诗“才豪气盛，跌宕昭彰”；“他日格益苍，语益苦，必当抗手古贤，挥斥余子。”国学大师汪辟疆先生在其《光宣诗坛点将录》中喻其为“诗宗唐音而与小长芦、独漉堂为近，风华典赡，情韵兼美”。时陈散元、王梦湘等皆与其过从甚密，唱和频繁。著有《浩山集》十二卷。本篇选录欧阳述诗作25首，并附有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江西省诗词学会会长胡迎建先生点评，以飨广大乡友和读者。

 

 

秋夜

籁定磬声长，天高树影凉。一庭储冷月，五夜酿清霜。

诗瘦人如佛，灯寒剑有光。萧寥闻断雁，离恨满河梁。

 

片月

长安吹片月，飞出海东头。悄悄移宫阙，凄凄转戍楼。

平收天上恨，凉抱古时秋。我已关山客，难胜万里愁。

胡迎建点评：天机化出，清韵琅琅。

晓过龙亭偶感

一径霜风柳外骖，就衰垂柳故毿毿。

钟声带鸟出红树，塔影扑人沉碧潭。

朔气骤从燕地至，归心时共雁群南。

蠡湖烟水方寥阔，留滞风尘一笑堪。

 

自天津乘汽车作

瑽瑽金铁助雷声，飘瞥川原不计程。

周道果然如砥直，飞车何用藉风行。

常教骐骥拳毛动，坐使英雄髀肉生。

何日中原尽同轨，不劳天海怨长征。

 

早寒

朝来秋气遽萧森，高阁开帘动宿禽。

一片明霞初出海，万家寒梦未离衾。

幽忧意逐沧波远，牢落诗随世故深。

谁道东瀛时令暖，三秋我自抱冬心。

 

悯旱

楚客忧深欲问天，时艰无那又凶年。

秋田土燥龟千坼，村野烟稀磬四悬。

鹬喜有时收蚌脯，神愁无处赛豚肩。

稍闻邻郡歌丰有，盼断江头馈米船。

 

白门感兴

手折垂杨过板桥，秦淮秋气晚萧条。

地经战伐成千古，人感繁华爱六朝。

故垒牛羊喧败叶，空山钟磬落寒潮。

青溪无复桓伊笛，北里新声遍画桡。

胡迎建点评：兴象华妙。

 

沪上有感

红粉随肩满市衢，赤巾作色执金吾。

千家台榭供行乐，一样河山有界租。

车过惯逢人掷果，帘标惟见妇当垆。

月明到此无颜色，是处门前有夜珠。

 

志愤（选二）

海风吹断鼓鼙声，边月光寒汉将营。

但见黄金掷虚牝，并无白璧易连城。

阴深鬼域相窥久，表里山河一掷轻。

残局分明难补救，莫将孤岛责田横。

 

补牢无术救亡羊，一任人眠卧榻旁。

巩固金汤成破甑，森严斧钺是柔钢。

竟将弃地轻瓯脱，会见强邻索督亢。

我是杞人工远虑，朝朝含泪看穹苍。

胡迎建点评：此中多沉痛事，哀愤意。

 

小岭道中

谷口人家落照边，疏林高下带苍烟。

溪声怒挟前宵雨，山色阴如欲暮天。

乞米僧归牛蔽路，打禾人去雁飞田。

平生蜡屐多幽兴，充隐无如正少年。

 

菊隐园夜归

星河澹澹耿寒空，客散芳园烛正红。

半夜人归霜气下，一城山睡月明中。

天清孤见横江鹤，地白频疑下渚鸿。

落拓吟身冷情绪，故乡还与异乡同。

 

感事和张君立农部

风霾黯黯起天陲，落日萧萧飐大旗。

未见仙踪过弱水，先教盗气满潢池。

九州铸错非无意，七国称兵恰有词。

谁使神州歌板荡，天涯骚首百凄其。

胡迎建点评：此言八国联军入侵，由内政不修。

 

感事

延秋门上夜乌飞，淅淅边尘涴日旂。

不虑六龙无处驻，却愁八骏几时归。

飘摇冠盖投荒野，潦草河山送暮晖。

依样前朝巡狩事，烽烟西望泪空挥。

胡迎建点评：七律感时述事，声调激越苍凉。而清末危局，慨然与其身世相感召，怆恻缠绵，沉著有雄健，如龙蛇盘郁，猿鹤哀吟。此哀慈禧太后西逃事。

 

闻仪廷述北京乱后情事志愤

半城瓦石积丘墟，指点官衙劫火徐。

卿牧埋名供贱役，禁城穿路走飞车。

兵争尺锦裁宫服，人拾残编认石渠。

谁使金瓯摧至此，拊膺无说剩欷敝。

胡迎建点评：此言八国联军祸乱京师，宫殿摧残，文献抛散，不惟愤列强之野蛮行径，且慨统治者无能，致金瓯不固。运苍劲之笔，写萧瑟之乱象，仿佛遗山诗之悲郁。

 

无题（选二）

冰簟银床梦未成，微波沸沸起瓶笙。

已从杯底疑弓影，偏向帷前触瑟声。

小苑鸦啼催别盏，绮窗人散剩空枰。

不堪遥夜娟娟月，还照相思海上明。

胡迎建点评：淡宕空灵，才人本色。

 

荒城春草送王孙，旧梦高楼觅有痕。

金谷绿残空碎骨，碧天红映剩离魂。

石碑衔口将焉语，棘刺穿心岂是思。

秋柳全髡池水涸，沉园旧事不堪论。

胡迎建点评：缠绵悱恻，语近情遥。此胎息晚唐诗风，玉溪生之遗响。

 

河塞复决感事（选二）

残堤一线走黄河，殚虑无功欲奈何。

新筑市圜临水沸，应官车马出城多。

流亡谁作监门绘，泛滥常听瓠子歌。

千载漏卮悲莫塞，几多民力此消磨。

 

巨浸初从蚁穴穿，人谋疏处却尤天。

搴茭已罄淇园竹，湛玉还倾少府钱。

但恃堤坊终下策，永除忧患定何年。

临流竟唱公无渡，那有人人说济川。

 

大梁杂感

十年书剑滞中州，一夜西风动古愁。

老树熟谙前代事，吟蝉犹抱故宫秋。

繁华事散龙湾冷，战伐尘消汴水流。

跨马怕经城北路，黄沙间照翠华游。

冷烟衰草陈桥驿，瘦日惊风博浪洲。

 

晓发

寒日出山城，冲寒破晓行。烟帆随雁没，雪屋隔江明。

歌啸存天趣，津关见世情。何应充水手，鸥鹭话生平。

 

舟次偶得

风澹鸥不飞，空江坐相悦。去帆峭如刀，乱割青山色。

端居辄多病，篷底转加餐。辛苦浮生事，终应办钓竿。

胡迎建点评：措意新巧，融炼无痕。

 

九都周氏山村对雪

宵来怪底鸡鸣早，晓起篱门雪已深。

玉砌坐看童子踏，腊醅消受老农斟。

风摇竹籁惊山犬，枝折梅梢坠冻禽。

为语王蒙求粉本，此间林壑似山阴。

胡迎建点评：此谐畅语，蕴有机趣。

道中偶成

故山到眼慰怀思，况值山阴雪后时。

林鸟拳如为客倦，岭梅开不要人知。

日斜寺磬催斋早，风定村烟出舍迟。

不分归来征戍客，萧闲驴背此寻诗。

 

雨夜

小楼微雨夜寒生，静听蕉梧滴响清。

枝动檐前知鸟入，灯移海上识舟行。

流萤悄带深秋色，促织啼兼变徵声。

多少天涯征戍客，几人不动故乡情。

胡迎建点评：晶莹流利，婉秀可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