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与陆小曼:一场错误的遇见(下)(肖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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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与陆小曼:一场错误的遇见(下)
肖泰12023-04-03 00:38北京
1930年秋,徐志摩辞去了南京中央大学教授的职务,应胡适的邀请到北京大学任教授,同时兼任女师大教授。他住在胡适家里,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但是,他心里仍然牵挂着上海的陆小曼,叫她来北京她又不来,徐志摩只好频繁地奔走在京沪之间,1931年的前半年,竟然走了八个来回。这不仅加大了他的思想压力,更增加了经济压力。
这段时间徐志摩与她的通信,主要就是两个内容:一是苦劝陆小曼北来,与他团聚;二是讨论钱的问题,希望她压缩开支,减轻一点他的压力。
首先是钱的问题。一开始,徐志摩觉得来北京后,拼命赚钱,收入并不少,足够支撑他与陆小曼的用度。他与陆小曼算过一笔账:“北大的教授(300元)是早定的,不成问题。只是任课比中大的多,不甚愉快;此外还是问题,他们本定我兼女大教授,那也有二百八,连北大就六百不远。但不幸最近教部严令禁止上兼任教授,事实上颇有为难处,但又不能兼。如仅仅兼课,则报酬又甚微,六点钟不过月一百五十。最好是女大能兼教授,那我别的都不管,有二百八和三百,只要不欠薪,我们两口子总够过活。”
算盘打得倒是挺好,只不过陆小曼并不按照他盘算的来,她在上海花起钱来,愈加毫无顾忌。徐志摩只好苦苦相求,求她尽量节省开支。1931年6月14日在给陆小曼的信中说:“第二是钱的问题,我是急得睡不着。现在,第一盼望节前发薪,但即节前有,寄到上海,定在节后。而二百六十元期转眼就到,家用开出支票,连两个月房钱亦在三百元以上,节还不算。我不知如何弥补得来?借钱又无处开口。我这里也有些书钱、车钱、赏钱。少不了一百元。真的踌躇极了。本想有外快来帮助(为了多挣钱,徐志摩居然帮人卖房,以得佣金—肖泰注),不幸目前无一事成功,一切飘在云中。如何是好?钱是太可恶,来时不易,去时太易。”
接下来,仍然是算账,但连劝带求,已经是声情并茂,令人动容了:
“我自阳历三月起,自用不算,路费等等不算,但就付银行以及你的家用,已有二千另五十元。节上如再寄四百五十元,正合二千五百元。而到六月底还只有四个月,如连公债果能抵得四百元,那就有三千元光景。按五百元一月,应该尽有富裕。但内中不幸又夹有债项。你上节的三百元,我这节的二百六十元,就去了五百六十元,结果拮据得手足维艰。此后又与老家说绝,缓急无可通融。我想想,我们夫妻俩真是醒起才是!若再因循,真不是道理。再说我原许你家用及特用,每月以五百元为度。我本意教书而外,另有翻译方面二百可恃,两样合起,平均相近六百,总还易于维持。不想此半年各事颠倒,母亲去世,我奔波往返,如同风裹篷帆,身不定,心亦不定。莎士比(亚)如何译得?结果仅有学校方面五百多,而第一个月又被扣了一半。”
“亲爱的眉眉:你想我在这样情形下,张罗得苦不苦?同时你那里又似乎连五百都还不够用似的,那叫我怎么办?我想和你好好商量,想一长久办法,省得拔脚窝脚,老是不得干净。家用方面,一是’屋子’,二是’车子’,三是’厨房’,这三样都可以节省。照我想,一切家用此后非节到每月四百,总是为难。眉眉,你如能真心帮助我,应得替我想法子,我反正如果有余钱,也绝不自存。我靠薪水度日,当然梦想不到积钱。唯一期冀即是少债。债是一件使人局促难堪的东西,你得知道,有时竟连最好朋友都会因此伤到感情的,我怕极了的。”
徐志摩与前妻生的儿子阿欢跟着前妻生活,不在他的眼前,他是很希望再有一个孩子的。可是,与陆小曼结婚之后却一直没有孩子,一是陆小曼贪图享受,心思根本没在这儿;二是她又是酗酒又是吸食大烟的,根本不适于生孩子。所以,他只能低声下气地哀求陆小曼:“我们自家不知到哪天有那福气,做爸妈抱孩子的福气。听其自然是不成的,我们都得想法,我不知你肯不肯。我想你如果肯为孩子牺牲一些,努力戒了酒,省得下来的是大烟里。哪怕孩子长成到某种程度,你再吃,你想我们要有,也真是时候了。”
其实,此时的徐志摩与陆小曼之间,已经绝对不仅仅是陆小曼贪图享受挥霍无度的问题,而是他俩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
徐志摩对陆小曼的感情是无可置疑的,就是在陆小曼对他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情况下,他的痴情都从未改变过。但是,至于陆小曼对徐志摩的感情,就很难说了。当然,陆小曼最初一定是爱过徐志摩的;但是,结婚之后,两人的情感缝隙随着生活习惯、审美情趣以及人际关系的处理方式的不同而逐渐加大。特别是翁瑞午的出现,对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造成了很严重的破坏。此事,陆小曼对徐志摩的感受几乎毫不顾及了。
徐志摩北上,一直是希望陆小曼与他同行的,一来陆小曼身体不好,他放心不下。两个人在一起,可以给她更好的照顾;二来让陆小曼离开上海,可以减缓一下经济压力,同时,也可以借机摆脱翁瑞午;第三,徐志摩也需要陪伴与照顾。为了达到让陆小曼北来的目的,徐志摩好言相劝,厉声呵斥,以利诱导,卖惨乞怜······千方百计想遍,可惜陆小曼始终不为所动。
其实,徐志摩心里也明白,陆小曼离他越来越远,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仍然没有放弃努力,但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他的心里也装满了怨气与愤恨,在书信中也渐渐地表现出来。
夫妻之间如果感情好,片刻也不愿分离,天涯海角也会相随;再说,陆小曼并不工作,没有事业上的牵绊;开始,拿着自己的母亲无人照顾为借口,徐志摩立即指出,这一点也不成为问题:
“我想只要你肯来,绝不在尊长方面,而完全是在(你的)积习方面。积重难返,恋途中迁是真的······只要你这次能信从你爱摩的话,就算是你的牺牲,为我牺牲。就算你和一个地方要好,我想也不至于要好得连一天都分离不开。况且北京实在是好地方。你实在是过于执一不化,就算你这一次迁就,到北方来玩一趟,不合意时尽可回去。难道这点面子都没有了吗?”
徐志摩越说越伤心,连过去各种不堪的事都想起来了:“我们这对夫妻,说来也真是特别:一方面说,你我彼此的受苦与牺牲,不能说是不大,很少夫妇有我们这样的脚跟;但另一方面说,既然如此相爱,何以又一再舍得分离?你是大方,固然不错,但事情总也有个常理。前几年,想去真可笑。我是个痴子,你素来知道的,你真的不知道我曾经怎样渴望与你两人并肩散一次步,或同出去吃一餐饭,或同看一次电影,也叫别人看了羡慕。但是说也奇怪我守了几年,竟然守不到一单个的机会,你没有一天不是没空的,我们只是没有独处过。到最近,我已然部分麻木,也不想望那种世俗幸福。即如我行前,我过生日,你也不知道。我本想和你吃一餐饭,玩玩。临别前,又说了几次,想要实行至(少)一次的约会,但结果还是我脱然远走,一单次的约会都不得实现。你说可笑不?”
在另一封信里,徐志摩写道:“我的太太,你难道我走了一点都不想我?现在弄到我和你在一起倒是例外。你一天就是吃,从起身到上床,到合眼,就是吃。也许你想芒果或是想外国白果倒要比想老爷(徐志摩自指)更亲热,更急。老爷是一只牛,他的唯一用处是做工赚钱——也有些可怜:牛这俩星期不但要上课还得补课,夜晚又不得睡!心里也不舒泰,天时再一坏,竟是一肚子的灰了!太太,你忍心字都不寄一个来?”
在另一封信里,徐志摩抱怨因为陆小曼的漫不经心,弄得自己都快没有衣服穿了:“我家真算糊涂。我的衣服一共能有几件?此来两件单哔叽都不在箱内!天又热,我只有一件白大褂,此地做又无钱。还有那件羽纱,你说染了再做的。做了没有?······你自己老爷的衣服,劳驾得照管一下,我又无人可商量的、做好立即寄来,等穿。”
到了这份上,其实,爱情与婚姻都走到了穷途末路。
也算是命中有定,两人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与规划将来的路怎么走,路,一下子彻底的断了。1931年11月19日早上8点,徐志摩搭乘中国航空公司“济南号”邮政飞机由南京北上,当飞机抵达济南南部党家庄一带时,忽然大雾弥漫,难辨航向。机师为寻觅准确航线,只得降低飞行高度,不料飞机撞上开山,即现在济南市长清区崮云湖街道境内,当即坠入山谷,机上人员(两位机师与徐志摩)全部遇难。
徐志摩如果不坐飞机,也就不会命丧空难。那么,他为什么不坐火车,偏偏要坐飞机?原因也很简单,坐火车要花钱,而坐飞机则是免费的。这一点,徐志摩在给陆小曼的信里也提到过:“说实话,来回票都卖了垫用。这一时借钱度日。我在托歆海替我设法飞回。不是我乐意冒险,实在是为省钱。”而最后一次的坐飞机,也是免费搭乘中国航空公司的邮政班机济南号飞返北京。
在回北京之前,徐志摩与陆小曼大吵了一架,最后,徐志摩忍无可忍,只得拂袖而去。11月18日,徐志摩到了南京,住在张歆海家。晚上,与张歆海的夫人韩湘眉等人聊天。徐志摩穿着一条又短又小,腰间露着一个破洞的裤子,还到处寻找一根遗失的腰带,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还自我解嘲地说,是临行仓促间随便抓来穿上的。
说笑之间,韩湘眉突然似有所感:“志摩,如果明天出事会怎样?”
徐志摩笑着反问:“你怕我死吗?”
“志摩。正经话,总是当心点的好。司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不知道。没有关系,我总是要飞的。我以为天气晴朗,宜于飞行。”
“你这次飞行,小曼说什么了没有?”
“小曼说,我若坐飞机死了,她做风流寡妇。”
旁边的杨杏佛说:“凡是寡妇皆风流!”
一切都是命数。
徐志摩与陆小曼这场爱情与婚姻,最后以失败告终。关于这一点,徐志摩本人也是承认的。正如胡适所说,徐志摩冒了绝大的风险,费了无数的麻烦,牺牲了一切平凡的安逸,牺牲了家庭的亲谊和人间的名誉,去追求,去试验一个梦想之神圣境界,而终于免不了残酷的失败。他的失败是一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的失败。
1931年徐志摩死后,陆小曼当时只有28岁。徐志摩的死对陆小曼打击非常大,她认为徐志摩的死是她的原因。从此之后她的生活发生了巨大改变,很少再出去活动,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整理徐志摩的遗作。她与翁瑞午开始同居,但是,却始终不肯与他正式结婚,应该就是对徐志摩的愧疚之情在作祟。陆小曼的晚年非常凄惨,曾经的名媛才女,因为吸鸦片牙齿掉光,翁瑞午破产后,她连日常生活都成问题。1965年,在穷困中离开了人世。 临终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与徐志摩合葬,却被徐家人拒绝。火化后的陆小曼,骨灰没人认领,后被遗落,直到20年后,她的侄女才帮她立了一处衣冠冢。
2023,4,1,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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