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老舍与济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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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这个题目时,我心里多少是有些惶恐的。因为老舍先生作为济南的文化名人,研究“他与济南”这个课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在此之前,我也读过不少类似的文章,甚至是专著。我之所以想写这个题目,首先是对老舍先生作品的喜爱,其次是对济南这个城市因为了解而越来越深的爱。老舍先生在济南住了四年,他说济南是他的第二故乡;而我,自从少年时代读了先生的《济南的冬天》,知道了济南这个冬天有响晴天气的城市后,做梦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后会定居在济南。同样作为外乡人,我似乎也更能理解先生所说的“第二故乡”的感受——“四年虽短,但是一气儿住下来,于是事与事的联系,人与人的交往,快乐与悲苦的代换,便显明地在这一生中自成一个段落,深深地印划在心中,时短情长,济南就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一)九十岁的老舍故居
从齐鲁医院南门出来,顺着文化西路向西走一站地,便可看到一条小街,名曰南新街。街口处的铁栅栏上有一块牌子,很不显眼,上面写着“济南老舍纪念馆”。夏天的时候,栅栏上爬满了丝瓜藤,藤蔓把牌子包围起来,不仔细找根本就看不到。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是某一年的冬天,从地图上查到这里离齐鲁医院不远,于是便信步走着去找。谁知短短十分钟的路程我竟然走了一个多小时,两次经过这个路口视而不见。路盲的世界一般人理解不了,当我第三次经过这个路口时终于看到了这个指示牌,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
南新街是一条小街,说是街,更像是一个胡同。胡同里永远很安静,人少,车少,只要一迈进来,大街上的喧嚣便仿佛被关在外面了。胡同里的梧桐树、槐树都很高大,我第一次来时因为是冬天,树上光秃秃的,但仍可以听到鸟儿的叫声。向里走,不过几百米,迎面便是一段白色的围墙,墙上绘着简单的山水画以及老舍先生描写济南的名句,有“在北国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得算个宝地”,也有“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
向右转,便可看到前方十几米处一个灰瓦、白墙、红门的四合院,这里就是南新街58号(原54号院)---老舍故居了。1930年7月,老舍应齐鲁大学之邀来到济南,开始了他与济南四载有余的不解之缘。1931年夏至1934年秋,新婚的老舍和夫人胡絜青在南新街54号院居住,度过了他们一生最为幸福美好的时光。这处老舍故居也是胡絜青女士1981年来济南亲自寻访后确认的。
一个小小的门楼,两扇窄窄的红门,门头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匾额,上面用绿色的字体书写着“济南老舍纪念馆”。推开门,正前方是一面古朴的影壁墙,灰瓦灰砖,中间一块刷成白色,上面贴着一个醒目的红底黑字的“福”。右手边的墙上镶着六方大理石材质的碑刻,每一方上面都镌刻着老舍先生的名言,有“才华是刀刃,辛苦是磨刀石,再锋利的刀刃,若日久不磨,也会生锈”;也有“哲人的智慧,加上孩子的天真,或许就能成个好作家了”……
转过身向左看,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出现在眼前,白色的墙壁,红色的门和窗格,青砖铺地,一棵石榴树兀自郁郁葱葱着,旁边黑色大理石座上是老舍先生的半身铜像---年轻、温和、睿智。院子里仍然保留着先生当年打水的水井和养荷花的大荷花缸,这些物件让人感觉特别亲切。总而言之,院子虽小,但清爽、干净、可爱。
院子里的房屋被分成东、西、北三个展室,北屋三间,是老舍夫妇俩当年的书房、客厅和卧室,整体布置十分简朴、素雅。客厅正面的墙上有老舍之子舒乙的题字---“老舍与济南”;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对联:“四世传经是为通德,一门训善唯以永年(唯一书)”,这应该就是老舍的师长方唯一先生去世前写给老舍的那副对子;至于卧室,既挂有他们夫妇俩的新婚照,也有胡絜青女士画的菊花图。
东、西展室各一间,其中一间的主题是“人民艺术家---老舍以及老舍在济南的足迹”,另一间的主题是“老舍笔下的济南”。很多老照片、老物件都可以在这里看得到,比如老舍先生一家三口当年在小院拍的全家福,照片上题诗曰:“爸笑妈随女扯书,一家三口乐安居;济南山水充名士,篮里猫球水里鱼”。温馨之至!小院当年种着两棵紫丁香树、一大缸荷花和许多盆花,一早一晚,老舍就用院子里的水井打水浇花,施肥捉虫。夫妇俩当年的婚书,亲朋送的贺礼如银盾等也可以在这里看到。当然,图片和实物陈列最多的是先生的作品,各个时期、各种版本,包括《齐大月刊》。先生当年初到济南写的那个系列---《一些印象》就刊登在《齐大月刊》上面,其中包括大家最耳熟能详的《济南的冬天》。
自从第一次费半天劲找到这个小院后,我便常来。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自不必说,雨天、雪天也挡不住我的脚步,至于到了有响晴天气的冬日,更是隔三岔五地溜达了来。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天一亮,我就坐着公交车到了这里,人家还没开门呢,我就在那儿等。好不容易等到开门,进去一看,工作人员正在清扫院子里的雪,我大喊一声:“先让我拍张雪景。”吓了她们一大跳。院子里的石榴树,春天是绿的,夏天开火红的花,秋天挂上红彤彤的果,我看着总是很欣喜。
我到这里来,不仅是为散心,也不仅仅是为寻求一点所谓心灵的宁静,而是---因为常常来,就变成了一个习惯。我有时来,只是在院中的长凳上默默坐上半个钟点,或者立在展室中看半个小时关于先生的纪录片。这里通常都很安静,你可以想象先生一家人在这个院子里的欢声笑语,也可以想象他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后,偶然一抬头,是不是和你看到同样的风景?当然,你也可以和先生来一个穿越时空的对话,关于种花,或者养猫,或者关于九十年前老济南的种种。从前年起,我就一直在读先生的全集,19卷,950多万字,看都是一个大工程,更何况是一个字一个字手写出来!《离婚》、《牛天赐传》、《骆驼祥子》、《四世同堂》......张大哥、老李、牛天赐、虎爷、祥子、虎妞、祁老者一家四代、小羊圈胡同……
(二)老舍笔下的济南
毫不夸张地说,老舍先生是济南最好的形象推广大使。我不知道先生那篇发表于1931年4月的《济南的冬天》是哪一年选入中学语文课本的,我只知道三十多年前十几岁的我在北方的一个小镇上背诵这篇课文,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十几岁上初中的娃儿在济南依然在背诵它。一篇文章的魅力到底有多大,我身边的一些年轻的朋友说,他们确实是因为向往济南的冬天才选择来到这个城市的。
那么,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老舍先生最喜欢的是济南的哪个季节呢?很多朋友可能会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冬天啊!”因为先生笔下济南的冬天实在是太美了,你看那山---“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安静不动地低声地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你看那水---“不但不结冰,反倒在绿萍上冒着点热气,水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色全拿出来了。”还有那天空---“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水晶。”这些当然就是证据啊!我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及至读了先生的《济南的秋天》、《大明湖的春天》、《春风》等文章后,我才确信,老舍先生确乎是最喜欢济南的秋天的,因为济南的春天风太大,夏天太热,冬天纵然是响晴的,但毕竟是北方的冬天,所谓的温晴也是和多风的北京和多雾的伦敦相比较而言的,济南的冬天实在并不算暖和,尤其是在九十年前没有暖气和空调的时代,冬天应该也是不好过的吧!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流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裤的小妞儿。你的幻想中要是这么个境界,那便是济南。”老舍先生在《济南的秋天》里这样写道。在《大明湖的春天》里,老舍先生更是直截了当地说:“济南的四季,唯有秋天最好,晴暖无风,处处明朗”。本是一篇写大明湖春天的散文,末尾却一直在夸秋天,也是奇了。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如果当初被选入语文课本是先生的《济南的秋天》,那么因秋天的诗境美来济南的人绝对不会比因冬天的响晴而来的人少。
湖(大明湖)光山(千佛山)色之外,趵突泉在老舍笔下是什么样子呢?“泉太好了。泉池差不多见方,三个泉口偏西,北边便是条小溪流向西门去。看那三个大泉,一年四季,昼夜不停,老那么翻滚。你立定呆呆地看三分钟,你就觉出自然的伟大,使你不敢再正眼去看”。“池边还有小泉呢:有的像大鱼吐水……有的像一串明珠……有的半天才上来一个水泡……有的好几串小碎珠一起挤上来,像一朵攒整齐的珠花,雪白。……这比那大泉还更有味。”有趣的是,但凡提到趵突泉,无论是在散文里还是小说(《文博士》)中,作者和小说的主人公身旁必得有一些个嘴里葱味四射的人。济南的大葱是有名的,先生写的《一些印象》中的第三节也曾赞美过济南大葱的水灵灵和甜津津,可这生葱味儿要是从人的嘴里呼出来,就不那么美气了,先生大概曾经深受其苦,所以每每提及。
让我们把视线再转向南新街45号院,这是老舍先生在济南的“乐安居”。前面曾经提到过的那张在小院中拍的全家福,上面的题诗“爸笑妈随女扯书”中的“女”是老舍先生的大女儿,因出生在济南,故取名舒济;而“篮里猫球水里鱼”的“猫球”是老舍先生当年养的一只猫,名字就叫球,这只猫后来成了老舍先生给火星上的那个城取名做“猫城”的灵感。老舍先生爱养花,小院里当年摆满了盆花,尤其是两盆白莲花,先生爱若珍宝,天天作诗夸莲花亭亭玉立。